喝下去的酒就像潑出去的水,是必不可能收回來了,掌櫃的都快心疼死了,誰知道這乞丐哪裡坑蒙拐騙來的銀錢,就算今天看着穿得還人模狗樣的,但一個當了十幾年乞丐的人,他小門小戶做生意,可沒錢做善事賭他大運!
他氣得都想拉人去城主那兒說理了,伸手就将人用力揪起。
酒氣迷蒙間,傅行空習慣性抱頭,這是他做乞丐這些年挨打時養成的本能動作,卻又在下一秒整個人蓦然僵住,隻因此刻門外響起的那個聲音。
關钰走進門來,重聲說道:“掌櫃的别着急,他要喝酒,我會替他付的,你給他拿就是。”
掌櫃的松開手上力氣,由得那乞丐跌坐回桌邊,見她在桌上擱下了一錠金子,當即臉上堆起笑來,催一旁夥計趕緊搬酒去。
走開前他還仔細看了看那乞丐,發覺這小白臉原來長得還不錯,好嘛,合着是傍上财主了。
也行吧,有人付錢就成,他事不關己地聳聳肩,走回櫃台。
财主關钰歎了口氣,在桌邊坐下來。
傅行空伏在桌上一動不動,仿佛已經醉過去了,但她知道他沒有,方才她來時,這人分明看過她一眼,隻是很快又低下頭去。
她于是領會,他似乎并不想在此時見到她。
稍作沉吟,她複又起身,隻在桌邊放下更多銀兩,離開了。
她走了……
傅行空擡起頭,愣愣看着她走遠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先是怕她來,現在又怕她走。
今時不同往日,如今他最不願意的,就是在她面前出醜,盡管他更落魄的樣子她早已都見過。
可現在不一樣了,是他不一樣了,任何一個男人,哪怕隻是個乞丐,都絕不會願意在自己心儀的女人面前顯得可憐的。
他确實不想在此時見到她。
可是,當她真的明白,也真的走了的時候,他竟又覺得無比失落。
目光落在桌邊她留下的銀錢,他破罐破摔閉了閉眼,再次拎起了手邊的酒壇。
下午,天下起雨來。
夏季的雨總是來得很突然,關钰坐在對面茶樓,隔着雨幕看他從白天喝到晚上,真正是在往死裡喝。
她已經聽阿喜說了,今日酒樓說書人,說的是天下第一劍的故事。
她理解他心情不好,但是說真的,他如果再要繼續這麼喝下去,她就算用強的,也必須去把他帶出來了。
幸好,就在她快要坐不住的時候,他終于自堆滿空壇的酒桌邊起身,搖搖晃晃走出了店門。
雨在傍晚那會兒就已經停了,地上積着水,一不小心就會踩濕鞋襪,濺上衣擺,但他全不在乎的,隻踉跄着往前走。
關钰跟在他後面,忍不住皺起眉頭,這不是回玉園的方向。
四周的環境逐漸眼熟起來,她不禁駐足,就那樣靜靜地看人在前面拐了彎,往深處走了走,随後靠着牆邊跌坐下來,就那樣蜷縮着,靜默不動了。
不遠處仍是那家沽酒老店,這又是一個盛夏時節,它重新支起了夜攤。
這裡是南街,小月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