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評判,他正意興闌珊,卻忽見人劍勢一改,半步退身揚手而起,猛地悍然劈下。
這一式意境與方才又截然不同,山動一寸,天壓一分,走的是剛猛至極的路子,拼的是落子無悔的決心。
他于是驚覺,這哪裡是一柄劍,這分明就是一把刀!
對方是個刀客!
劍走輕盈,刀行悍猛,如此臨陣改勢,他難免應對不及,竟生生被撼退三步。
孫客塵化去沖勁,興緻盎然挑高了眉,這人身手如何先不論,腦子必是很好,玩了一招低劍高刀,故意先以劍勢開局,哄他掉以輕心,再陡轉刀勢,為的是想出其不意一招制敵。
心覺有點意思,他正要正色以待,誰知對方卻并不戀戰,似乎僅僅是為了逼退他讓他不要擋路,一擊過後,便頭也不回向着崖邊奔去。
孫客塵于是回過味來,有所詫異,這人是沖着傅行空來的?
此時傅行空站在崖邊,意識已然有些渙散,克制本能從來不是件舒服的事情,體内沖撞的痛苦更是幾乎要将他撕裂,可他不敢放任,當年的經曆太過慘痛,他已經不再相信自己可以做得更好。
隻是他約莫是快要撐到極限,失神間仿佛都出現了幻覺,竟見他心中所想的那個人正奮不顧身向他奔來,目光悲切。
不及多想,隻是看見她,他便下意識心神一松,也就是這刹那松懈的破綻,讓他先前苦苦維持的防線轉眼便全盤崩毀。
可怕的劍氣自他周身爆發,霎時間天色都好像暗淡了一瞬,但關钰全顧不得那些,如此磅礴的劍氣足以造成實質性的破壞,偌大的山崖轉瞬便崩開裂紋,如蛛網盤踞,觸目驚心。
她瞪大了眼,看見他腳下方寸的立足之地,正在崩塌。
再沒有言語能形容她這一刻的恐懼,滅頂般的恐懼。
在雲州西部,苦峰以南的山林深處,有一片關家墓群,墓群邊上,也有一座山崖。
那是她曾經精心為他挑選的葬身之地,崖下躺着她關家數十條冤魂,那時她反複設想殺死他的場景,她告訴自己她要在最高的地方要他性命,再冷眼看他跌下那萬丈深淵,粉身碎骨去向那些長埋地底的人謝罪。
她最終做到了,也從此鑄成了她一生都無法擺脫的夢魇。
她欠他多少啊,怎麼也還不清,夢裡夢外,閉上眼就是他滿身是血的樣子,可竟還要看着她笑,說他不怪她,說她要原諒她自己。
這叫她如何不誅心!
如何不誅心!
崖頂高處不勝寒,劍氣縱橫,狂風呼嘯,全不似那一夜冷月星稀,可刹那間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他站在崖邊,神情疲憊地閉上眼睛,隻為等待她給他一個結局。
這樣的噩夢後來關钰做過無數次,夢裡總想着去拉他,卻從來也拉不住他,他永遠都要墜下那個山崖。
轉眼到今生,望山連綿,她迎風飛奔而來,已無法再更快上一分,眼前此刻那個向後倒去的身影是如此熟悉,幾乎能與過往夢中的每一道重疊,而這一次她依舊沒能拉住他的手。
但是,她不會再驚醒了。
他自山崖跌落。
而她奔至崖邊,縱身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