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山莊立足紅葉灣已近百年,整座莊園臨海循山而布,上立高閣,下走岩廊,大觀雄奇之餘,細節雕飾亦不失人間靈秀,據傳虞家祖上本是人間境柳州人士,靠兩境走商營生,幽王年間為避禍,舉家離鄉出海定居,最後選在了這雙月島紮根深種。
昔年孫客塵在此養傷,閑來無事時幾乎将内中逛了個遍,但總有那麼幾處是不開放給客人參觀的,這其中就包括芊園,這處虞宵月專門布置了給浩山绫來訪時小住的别院。
此刻芊園主卧内,四名侍女安靜侍候一旁,孫客塵跨進屋來,入眼就是正面立台上請的四方神佛塑像,再一環顧,好家夥,牆邊一排象征長盛的青節竹,桌案上寓意平安的蘋果堆得冒頂,就連拔步床床欄上都挂着不止一道祈運符,眼看是甭管有用沒用的全安排上了。
孫客塵歎為觀止:“虞老闆看來是快把你供起來了。”
拔步床内傳來女子歎息:“這些日子她也辛苦。”
“你感覺怎麼樣?”孫客塵走上前。
浩山绫虛弱地笑笑:“劫後餘生。”
按人間境禮法,未婚女子的卧房外男是不适合進入的,但一來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二來海外也不講究那些束手束腳的規矩,孫客塵信手拉來把椅子,就在近前坐下。
招呼打過,他神情嚴肅下來:“我剛聽瞿清說,你右肩的傷口太深,損及筋骨,可能要留根。”
倘若這人就此落下殘疾,孫客塵真心會感到惋惜,他曾與她交過手,雖然赢了,但那種極其靈活的戰鬥風格令他記憶深刻。
浩山绫與他不同,并不獨精于一道,走得是臨場應變、沾手為武的路子,翻滾時摸到的石頭可以是暗器,飛身時摘下的柳條可以是鞭子,這世上玩雜武的人當然不少,但十之八九都是半瓶子晃蕩擺花槍,而浩山绫不是,她起手絲滑利落,換手更是出其不意,即便孫客塵向來隻熱衷于與劍客較量,也不得不承認當初與她切磋的那一場,他難得有些意猶未盡。
浩山绫看來是想得很開,感慨道:“能活下命來就很好了。”
也許經此一遭她再回不到昔日巅峰,假以時日歸隊水師後,前路也不能再如從前一帆風順,但眼下她真的不是在故作豁達,她與宵月,她們兩個都還好好活着,就已經很好了。
她既有此心境,孫客塵也就不再多言,隻問:“下手這麼重,對方是誰?”
大海茫茫,要準确“偶遇”到一艘船的概率極小,當時碰面齊管事說起此事,曾推測是有人不忿于茗莊聲勢,一路暗中瞄着虞家的船,安排了這次襲擊。
但浩山绫聽罷,搖了搖頭:“我覺得不是。”
她看上去很有些把握,孫客塵等她下文。
浩山绫喘了口氣,她重傷方醒,話說多了都覺得累,但有些事是應該要說清楚的,弄不好,這很可能不僅僅是虞家的危機,而是整個浩山乃至五大海域的危機。
“如果我沒記錯,大概是十年前,明山、孚山和伯山海域,曾經發生過一系列襲擊事件,總數多達十餘起,為此三大海域還先後發布過全域通緝令,但始終沒能抓到兇手。”
聽她提起,孫客塵也翻出些印象來,畢竟秩序海内少有如此惡劣的事件,一度曾鬧得人心惶惶。
“沒抓到?我記得好像說是有目擊者的?”
這些旁餘消息孫客塵向來是聽過就算,不怎麼上心,但浩山绫身在浩山水師,本就是浩山海域内執法維安的一方,即便當年事件不是發生在本海域内,也難免多關注一些。
浩山绫颔首道:“确實有人上報,說襲擊者是個用闊劍的高瘦男子,且這種說法不止來自于一人,多方證詞能相互印證,應是可信。”
然而十餘起襲擊的事發時間和地點沒有規律,也并未找到死者之間的聯系,不止如此,連全域通緝竟也杳無音訊,仿佛這個人直接就憑空消失了。
面對如此結果,當年三大海域話事方皆惱火至極,但來龍去脈全無頭緒,最後也隻能不了了之。
孫客塵皺眉,她既專程提及,其含義不言而喻。
“是同一個人?為什麼?”
浩山绫神色凝重:“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才可怕,簡直像個興起時無差别動手的瘋子,幾天前她醒來後,剛能動彈就連忙寫了封信讓齊管事幫忙送去駐島水師,這消息必須盡快上報,如此危險的人物時隔多年竟出現在了浩山海域,誰也說不準這會不會隻是個開始。
孫客塵回憶了一下:“據我所知,此人之前似乎不曾有過失手。”
當年那十餘起襲擊沒有一個僥幸活口,無一例外盡皆斃命,死相也很統一,皆是身首異處。
“此番若非有你陪着一起,虞老闆隻怕九死一生。”
浩山绫也覺得慶幸,她是剛好休假才會與人一同出海察島,如今想來,即便那時真有萬一,她們總也算生同衾死同穴。
有些畫面她此刻回想,仍是心有餘悸:“其實按當時情形,我恐怕不算攔下他了。”
那會兒她重傷倒地,幾乎已經動不了,眼看那柄闊劍挨上虞宵月的脖子,拼盡全力才将手邊纖繩甩出去纏住了那人的手臂,但也隻制止了對方一瞬動作。
此後的發展說來既古怪又僥幸,是對方在這一瞬停頓之後,主動退開了。
“退開了?”孫客塵一頭霧水,“怎麼回事?”
浩山绫也很茫然:“我也不知道,我當時隔着有段距離,但宵月告訴我,那人收手前曾低聲說過一句‘不對’。”
不對?什麼不對?
孫客塵沉吟,隐約生出某種猜測。
興許,是人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