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炎皺了下眉頭,一雙眉頭倏爾緊皺,倏爾又松開:“隻是,莫先生為何要讓你去那裡?”
青繞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花炎想勉力坐起來,青繞急忙伸手去扶,卻被他拒絕,他自己掙紮着嘗試了幾次,最終還是失敗,吐出一大口氣又躺了回去。
“青繞姑娘,或許這件事,與我花家有關。”花炎突然說到。
青繞眼神一凜,望向花炎:“此話怎講?”
花炎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喘着氣說:“又逢一境,乃是我花家祖宗們的祠堂,百年前,花家從雪山上遷徙而下,第一個落腳的地方便是那處。從此後,花家世代的家主靈位,皆供奉在又逢一境。”
“若是你花家祠堂,那為何莫先生要讓我去取東西?”
花炎搖頭,歎氣到:“莫先生的想法,哪是我們這種常人能猜測的。”
花炎很快又睡了過去,青繞心中的疑雲尚未完全解開,她皺着眉輕輕退出花炎的房間,院内種的花幾乎都敗了,綠葉舒卷開來,一個茂盛的夏日正在來的路上。
隻是屋裡的這個少年,怕是等不到這個夏日了。
青繞有些魂不守舍地往外走去,與兩位花府下人擦肩而過,無意間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我看二少主根本就管不了花家,現在大少主病倒,府裡上上下下都人心散漫,沒人聽她的話。”
“哎,二少主年紀太小,又從未獨自管理過事務,不服衆也是難免的。”
“我聽說城裡的許多商家和世家都聯合起來,要求二少主退位呢!說不能讓錦官城的全城命運交在一個半大孩子手上.....我看這次花家恐是兇多吉少了.....”
“噓....你小心點,别讓大少主聽見了,他又該氣急攻心了.....”
青繞聽他們一番話,想起花寒姿那張青澀飽滿的少女臉頰,心裡不免也有些擔心——是啊,她還如此年輕,如何能挑起花家、乃至是錦官城這個大梁?
青繞站定,思索了會兒,又轉身朝花寒姿的院子走去。
花寒姿的院子就在花炎旁邊,院内擺放了許多武器拳套,此時全都蒙上了一層灰。院内安靜極了,偶爾有經過的下人傳出匆匆的腳步聲,除此外,連風聲都聽不見一點。
青繞拾步進屋,一張深紅色實木大桌擺在正中間,地上、桌上全是散亂的卷軸和廢紙,一旁的餐盒取了蓋,裡面的吃食卻原封不動,散發出一股腐爛的食物的氣味。花寒姿一身樸素淺黃長衫,沒有挽發,嘴唇有些泛白,正咬着筆尖坐在桌前,死死盯着手裡的卷軸。
房間裡,除她之外還正襟坐着幾個人,看起來年紀都不小,青繞認出了其中一個,正是之前去過的制衣鋪的老闆。
“我說了,現在花家是我當家,你們有任何事情隻需告知我,不必再去叨擾我兄長。”花寒姿将手中的毛筆“啪”一下按到桌上,她緩緩擡頭,臉色一改往日的驕縱傲然,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疲憊與凝重。
“少主,話是這麼說,但你看這事兒,就算你做主了,恐怕也沒人聽啊.....”說話的是這個月蠶市的司事,他暗暗低下頭去,與制衣鋪老闆換了個眼色。
“蠶市的布匹價格,向來是提前商定的,全城的百姓等了一整年,多會在這個時候添置新衣,你們卻在此時突然擡價,是萬萬不可的。”
“可少主您也知道,今年神召那邊要進貢的布料陡增,我們的産量恐怕無法滿足全城百姓,所以漲價也是無奈之舉.....”
“無奈之舉?”花寒姿冷笑一聲,她的聲音故意壓低了幾分,卻還是難掩這個年紀該有的稚嫩:“你與全城制衣鋪私通消息,暗中勾結,妄圖趁我兄長病重之時,哄擡布價,從中謀取私利,以為我不知道?”
“少主,冤枉啊.....”司事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未曾料到花寒姿會當着其他商戶的面,将他所行之事公之于衆,要知道,即使是花炎當家時發覺了他的謀私手段,也隻是私下敲打,表面上給他留夠面子。
花寒姿行事卻直來直往,有話直說,絲毫不給任何人面子。她叫來花家下人,将司事綁了起來。
制衣鋪老闆一見此狀,立刻下跪磕頭,對着花寒姿哭喊到:“少主明鑒!司事所說句句屬實,我們制衣鋪實屬無奈,不得已才漲價的......”
其他商行圍坐在旁邊,冷眼看着蠶市這場鬧劇。
錦官城有花家管理鎮壓,卻也隻是表面看起來興盛,私下裡,商家之間的明争暗鬥也從未停止過。花炎通曉人情世故,管理起這些有一百個心眼的商家來,倒也是百密無疏,可他一病倒,花寒姿挑起大梁時,大家都開始蠢蠢欲動,似乎是認準了她是個軟柿子。
花寒姿卻不聽她多言,一并将她也捆了起來,厲聲對其他人說:“今年蠶市價格,繼續按照往年的規格開市,若還有人暗中調價,下場就和他們一樣。往後十二月市的所有品類,都按我說的去做!”
她環視一周,眼神凜然,恍惚間與她兄長像極了。
“花家從現在起,由我,花寒姿掌管。錦官城中若有人不服,不必在背後嚼舌根,大可親自到我面前來!我自知資曆尚淺,但我會以最快的速度成長起來。你們給我記住了,我是花家少主!”
衆人離開了,花寒姿緊繃的脊背松懈下來,她弓着背坐在巨大的實木桌前,明明想哭,眼睛卻幹到沒有一滴眼淚。
“誰在外面?”她的眼神犀利如一支箭,射到青繞剛站過的角落。那裡一個人影都沒有,隻有一朵紅色的山茶花,靜靜躺在地上。
花寒姿沒有起身去撿,她渾身上下一絲多餘的力氣都沒有。她将頭靠到桌子上,側着腦袋望着那朵山茶花,像極了那個一夜之間凋謝的、幼稚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