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神廟。” 白清柳念道,又問魏初:“小魏大人,這廟額上所題之字像绛紅色又隐約不是,還微微透着光亮,究竟是何顔色?”
“我也說不清,隻知民間有專司建造先神廟的匠人組織,廟額上的字應是由他們填的色。”
陳詞站在一旁,說道:“不是有傳言說,是取誠心拜神的百姓們每人一滴血嗎?故而最後所呈之色不是人間可見的紅。”
“你呀,聽人說什麼都信,日後多動些腦子。”魏初笑笑:“如今的四國子民可不比從前,心誠者,罕見。”
魏初的這句話,像是打趣,又似乎含着控訴的意味。
“走,進去。”魏初拉着白清柳的胳膊。
陳詞瞪着眼睛打量二人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緩緩挪動着步子跟進去。
白清柳被魏初拉着走進先神廟,廟中卻不見有何雕塑神像,隻是三面牆壁上繪着同一幅巨大的先神畫像。
每位神像下,都是被三層疊起擺放的九盞明燈。最上方為一盞,中間為三盞,最下方為五盞。
“這便是先神畫像。”魏初道。
白清柳走上前,壁上所繪之神栩栩如生,雖長相不同,年齡有差,形态各異,卻是一樣的慈眉善目,倒真是容易讓人相信這便是諸神的模樣。
“這,真的是神明?”
面對白清柳的疑問,魏初一時間不知作何回答。
“也許是,也許不是。一代又一代傳下來的先神壁畫,時間久了,假亦成真。”
白清柳四處走動,觀察着先神壁畫,突然,他發現壁上繪有一名少年:“這先神壁畫上為何還繪有一位白衣少年郎?”
魏初也看向畫中的白衣少年郎,不知為何被其深深吸引:“他……也是神明。”
陳詞也感覺奇怪:“這先神壁畫上竟有形如少年郎的神明,我竟毫無印象,難道以前便有之?還是這是最新的壁畫?可是……從未聽說先神壁畫的樣本有改動啊……”
魏初凝望着壁畫中的那位冷臉少年郎:“許是我們疏忽了罷。”
“也許。”陳詞道。
魏初對二人道:“入先神廟,不拜便為不敬。我三人當跪下,虔誠拜神。”
“拜哪一位?”白清柳單純地發問。
陳詞道:“當是有緣的那一位。”
陳詞率先跪下身子,對着一位神像雙手合十。往日那桀骜不馴的黑衣少年郎在此刻,一派溫和。
白清柳學着陳詞的模樣,跪在一位白發蒼蒼的先神身前,雙手合十,緊閉雙眼。
而魏初,依然凝望着壁畫中的白衣少年郎,像是在凝望深淵。他想走開,可無形中似乎有股力量指引着他與對那少年先神對視。
四目相對,像是斬斷前塵後的故人重逢。
他直着身子,跪了下去。
仰起頭,靜觀神明。
在某個瞬間,那壁上先神,似對他溫柔一笑。
魏初的心中,突然無端生出許多悲痛來。他極力壓制,卻無濟于事。
他突然流下兩行淚。
溫熱的淚水于臉頰劃過,他感到自己無法呼吸。
難道是心有雜念?
魏初緊閉雙眼,雙手合十。記起守竹居士的囑托。
他默念:先神在上,魏初一定不負居士所托,去往天淵求回菩薩蠻,解救應州百姓。
可淚水不受控制,仍舊止不住地流,魏初的心中也莫名生出許多雜念。
模糊的,朦胧的,痛楚。
熱烈的,赤誠的,渴望。
是他至死不渝追尋的。
是他孤寂萬年得遇的。
他迫使自己保持清醒,腦中卻是一片混沌。
他不知,他的身體裡,一直藏有另一個自己。
那個魏初在對少年先神說:
我會做到的。
堅守我的信仰,颠覆這天下的邪惡,洗滌人性的陰暗。
少年先神溫柔地回應着他:
我一直在等你,我一直在看着你。
魏初,我相信你。魏扶憬,我相信你。
魏初閉着眼,眼前卻是白茫茫的大雪,是金秋十月的雪。
他感知到少年先神心底的悲憤。
少年先神在雪中怒喊道:
天道已覆,人性荒唐,神佛不靈,日月無光。
魏初想開口,卻發覺自己說不出話。
“不!”魏初喊道。
他想告訴少年先神,他不會讓人間就此堕落成地獄的。
他想告訴他,他在盡力挽回……他還想……
“不要!”
魏初猛然睜開雙眼。發現自己還跪在地上。
陳詞與白清柳守在身側。
“将軍,你在說什麼?什麼不要?”
“小魏大人?你還好麼?”
魏初久久緩不過神,他望向白清柳,望着白清柳那有如仙人之姿的眉眼。
幾分熟悉。
怎麼可能,一定是他糊塗了。
心裡怎麼總是想着他。他突然歎氣。
“怎麼了?小魏大人。”白清柳靠近魏初。
“你們放心,我無事。”魏初笑笑,強裝鎮定:“許是這段日子未休息好,腦子不太清醒。”
“将軍,我們該趕回客棧去了,田柯搜尋的情報和莊先生的密信都還等着您一一過目呢。”
“那便盡快趕回去吧。”
陳詞扶着魏初站起身,魏初再次擡眼看向那少年先神,心中卻是毫無波瀾。
一定是他最近太累了。
“走吧,小魏大人。”白清柳蹦跳着最先出了先神廟。
魏初想要回頭再看一眼那少年先神,卻望着白清柳的背影移不開目光了。
他不該想那麼多的,護好他便好。他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