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這樁婚事特殊,第二天一早的見禮自然也不必如常。但杜羅衣也沒閑着,她被鄭媽媽拉着裡裡外外将侯府走了一圈。
鄭媽媽不虧是“高級秘書”,不到一早上的時間,便把侯府的人員分布以及個人情況跟她講得清清楚楚。
忠勇侯府,如今勉強算的上是四代同堂——沈老太爺早已故去,阖府輩分最大的便是沈老太君。老太爺一生未曾納妾,同沈老太太誕下子女三人。
大爺沈光,也就是杜羅衣的公公。他生前便跟着老太爺征戰四方,繼承了武将衣缽,可惜也是英年早逝。同妻子曲雅膝下福薄,隻育有一子,便是沈寄言。沈寄言如今僅有一女,喚沈蓁,是他同病逝的前妻生下的。
二爺沈複,同沈光不同,他是個名副其實的文官。從小身子便孱弱,莫說舞刀弄槍,讓他爬個樹都費勁兒。看似這麼弱雞的人,竟然同妻子錢氏生了一兒一女——兒子沈雲逸身子骨比其父強些,便習了些武。相比大哥沈寄言自是差了些,可拿出去也不丢面。他同妻子王清已有一幼子,名喚沈欽。
還有外嫁的姑奶奶沈柔,這些年皆不在京中,帶着一雙兒女随其夫外放去了。
以上情報由鄭媽媽口述,杜羅衣發揮主觀能動性添油加醋後整合而成,并且運用“費曼學習法”[1]傳遞給不在場人員白芷。不過這消息從白芷這便要斷掉,無它,整個翹園,隻她和白芷兩人相識,其他人要麼是趙元倚施舍給她的陪房,要麼是侯府本來的下人。
藏峰居能信得過的丫鬟,除了白芷,其他皆被她安置在了杜月生身邊。
白芷聽了這情報啧啧搖頭,“怎得侯府的香火比咱府裡還差些......”
說罷又意識到了什麼,前後左右四面查探一方,見着沒人偷聽才放下了心。
杜羅衣看着她這一番動作,不覺失笑,“白芷,你要不去暗社吧,那兒比較适合你。”
“姑娘!隔牆有耳,萬一這話被人家揀去了可不好。”
她猶豫片刻,還是張嘴問了,“姑娘,當真不用先把翹園衆人的來曆探探嗎?”
“這事兒不急,”杜羅衣此時在規劃新話本大綱,“我們不一定在這地方久待。”
白芷愣了神,忽地想起自家的姑爺——忠勇侯仍在纏綿病榻,怕是命不久矣。
姑娘這話,莫不是覺得沈候逝世後,她們便可歸家?
可真有這麼簡單嗎?有那聖旨在,姑娘這一生,怕都要搭在這府邸了。要是老太君好心,去求了今上開恩,說不準這事情還能有所轉圜......
白芷腦瓜子咕噜轉了許多,杜羅衣一概不知,畢竟她和白芷在這事上腦回路完全不同。
所謂住的不長久,并非如白芷所想的她盼着沈寄言死後重新歸家——杜府除了藏峰居那幾個人,其它皆是牛鬼蛇神,無甚好挂牽的。
她想得很直接,沈寄言要是死了,他的爵位要麼被端,要麼被家中子弟承襲。古往今來大部分皇帝皆愛面子重風評,名将剛死便端爵未免令衆人寒心,所以後者可能性大些。
那麼問題就來了,翹園服侍仆從衆多,景色據她觀察也是侯府裡獨一份的好。一個新寡的她,又如何配得上這園子?所以最大可能便是她住不到兩日便要灰溜溜搬去侯府的邊邊角角,把翹園留給這侯府未來的掌權人,然後整日做出求神拜佛的樣子緬懷亡夫。
如此,自然用不着費心管束奴仆。
綜上,over。
多麼嚴絲合縫的邏輯,她在心裡為自己喝了個彩。
不過瞅到面前橫鋪的紙張時,喜色便淡然無存。半個時辰過去了,話本大綱進展為——幾個加粗了再加粗的箭頭。
男歡女愛的戲碼和套路她腦子裡還有大把,可同質化的内容産出久了,不僅她自己寫得索然無味毫無漣漪,看客必然也會頗有微詞。日子久了,觀衆自然也會慢慢流失。
可什麼感情和故事,對于永安城的衆人是新奇的?這個問題如攔路虎,橫在了她的創作之路上,逼得她抓耳撓腮、渾身刺撓、腦袋空空,腳步虛浮。
堅持很難,放棄卻容易。杜羅衣哄着哄着,把自己哄到榻上去了。暖被一蓋又睡到了下午,聞到了飯香才悠悠轉醒。
侯府雖然地方大人也多,但有一點杜羅衣很滿意。沈老太君好清淨,晨昏定省什麼的通通免了。除了逢年過節,阖府衆人既不怎麼聚在一起唠嗑,也不愛一桌吃飯,皆是各個院子的人各食各的。
興許是怕自個的便宜孫媳婦覺得受冷落,沈老太君便時常讓底下人送些吃食過來,今日也不例外。
不過今兒的點心,較往常多了一道綠豆牛乳糕。
“月兒要是在,定要跟我們搶。”杜羅衣隻覺眼眶發澀。
她嫁得匆忙,出門那會杜月生已經被哄睡。不知這兩日沒見到自己,她有沒有鬧騰,有沒有好好吃飯......
一口咬下去,嘴裡糕點卻并未同往日那般輕易融化,杜羅衣察覺異樣,掏出帕子,将口中穢物吐在上頭。
黃黃綠綠的殘渣中間,有一塊卷着的絹布,已經舊得微微泛黃,上頭有滲透出來的墨迹。白芷也注意到了動靜,湊近看到這場景,驚得口齒淩亂,“姑娘,這是何......何物啊?”
杜羅衣忍着喉間湧起的不适,拾起了那發黃的東西,将其在杯中茶水裡浸泡一番,确保沒有什麼異物了,才将其撈起展開。
上頭字迹豪放,被茶水泡了字形也有些渙散。她和白芷幾乎要趴在上面了,這才堪堪得以辨認。
“杜——日,呸,月——生——有——難。”
“杜月生有難!杜月生,這不是七姑娘的名諱嗎?姑娘,這是說七小姐出事了!”白芷話音未落,眼前一道殘影便飛了出去。
杜羅衣用盡了全身氣力,朝順慈軒奔去。
她跑得飛快,迎面的冷風刮得她臉生疼,風裹挾着沙礫進了眼睛,疼得她淚水橫流。
沿途遇到了很多丫鬟仆從,他們停下來向她行禮,駐足看着她在小道上狂奔的背影,眼底閃過不加掩飾的鄙夷。
身旁的樹叢花草房屋都成幻影,她半步未停,卻始終跑不到終點。
最後一抹日頭藏匿于底,薄暮緩緩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