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中“主心骨”沈寄言醒來,整個忠勇侯府由上到下,由主子到丫鬟仆從,全都如同打了雞血般,一掃之前的精神萎靡、渾渾噩噩。若非離正月還有些日子,杜羅衣都要懷疑他們甚至想在府内挂滿紅綢,放個三天三夜的炮仗以示慶賀。
說起來,沈老太君确實有這番打算,不過被沈寄言一口回絕了而已。除此以外,他以“身子骨未好全,精力不足”為理由,謝絕了大部分的來訪。
那小部分——杜羅衣望向如小蝌蚪找媽媽般跟在沈寄言身後的許安。
許大少爺這幾日來忠勇侯府的頻率比回自個家還多些,沈寄言蘇醒這一消息傳出去不到一炷香,他便風風火火坐着自家的豪華大馬車上了門,進門後邊跑邊呼号。
杜羅衣當時在靈玉閣不尴不尬地杵着,誠然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幹些什麼,可秉持着不能讓人揪着把柄的态度,她覺得來了總比沒來好。
初初聽得遠處傳來的呼号聲,她還以為是哪戶莊稼人家的牛沒栓好,給它不小心闖進來了,還在内心感慨幸好自己今兒穿的不是紅色,不然要真是被那牛看到了,非得被牛角撞出兩個窟窿不可。
那聲音離靈玉閣越來越近,要真是牛的話,怎會沒有丫鬟婆子攔住?杜羅衣起了疑心,睜大雙眼往後瞧去——好一副花紅柳綠的打扮,竟比她住的握手樓巷子裡那家發廊老闆的死亡眼影色号還要豔麗閃眼三分。
紅綠身影哪兒也沒去,繞着廊巷直奔靈玉閣而來,嘴邊哞叫愈發清晰,“進之,進之,你兄弟來也。”
進之?進之是誰?
瞌睡了就有人遞枕頭,杜羅衣正琢磨呢。旁邊倆灑掃的丫鬟興許也是被這副打扮給駭住了,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全然不避諱杜羅衣這個表面上的主子還在旁邊。
從那倆丫鬟口中,杜羅衣榮幸得知了“進之”乃沈寄言的表字,那個穿的比發廊歐巴桑還浮誇的,是沈寄言過命的發小——許安,二人好得幾乎穿一條褲子長大。
不同的是,沈寄言自小耍槍弄棒,許安則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沈寄言依着家裡安排早早定親成婚生子(雖後來元妻因難産病逝),可許安别說成親,便是身邊連個紅顔知己也無,隻一股腦跟在沈寄言後面。
兩個丫鬟吃瓜吃到情到深處,嘴裡邊振振有詞——那許少爺,對她們侯爺的感情定不一般。
可惜,這番情報交流會最終以被一個大丫鬟打扮的女子喝斥為結果,倆嚼舌根的可憐丫鬟灰溜溜地下去了。
那大丫鬟名喚“吉祥”,這兩天常常出沒在靈玉閣,據說是沈寄言前妻留下的大丫鬟,專門服侍沈蓁的,在忠勇侯府很是得臉。
得臉的吉祥耍完威風了,轉過身來對很不得臉的杜羅衣皮笑肉不笑,嘴裡邊說出來的話也意味深長,“繼夫人未免也太寬厚了些,這宅子大了,總會有些沒臉沒皮的坯子要貼上來,該罵還是得罵的。元夫人在的時候,底下人從來不敢這樣的。”
要是杜羅衣真是個純正的二百五還好,可惜她既沒有愚笨到聽不懂吉祥話中的指桑罵槐,又沒有硬氣到能立馬不要臉面地跟她幹起來。。
别說這輩子,便是上輩子,她也不是一個擅于抵擋别人惡意的人,特别是這些“綿裡藏針”的惡意。
原來的她害怕沖突,害怕一切突發的矛盾,害怕一切的不确定。如果不是周冉出了事,那她會苟一輩子。
在杜府還好,起碼她明面上還是個受寵的主子,從來不必為此擔憂。可現在不是在杜府,她在忠勇侯府,一個與杜府有着明顯等級差異的府邸。
沈寄言要是沒醒,病夫配庶女也算合理;可如今沈寄言真醒了,她這身份就不夠看了,自有看不過眼的人會明裡暗裡诋毀甚至使絆子。
吉祥,便是向她開刀的第一個人。
她們此刻站在離主屋不遠的廊上,來往的仆從不少,聽見這動靜紛紛駐足來看,眼中不乏幸災樂禍,也有猶在觀望的。
她如今要是忍了,那以後便會有無盡的軟刀子往她身上割。不止她,連同月兒和白芷,也會受到怠慢。
杜羅衣沒說話,似笑非笑地将吉祥上下掃視了一遍,動作緩慢,帶着上位者對下位者的不屑和凝視。
待吉祥眼神中閃過慌亂,隻面上還死撐着一股硬氣。她才淡然收回視線,嘴邊漫不經心,“你這話說得不錯,我定會将它轉告給叔母。這般治家之才,料想叔母定會對你另眼相看。”
吉祥想拿故去的沈寄言前妻作筏子,說她沒威望,治不住下人。其實這話本意沒錯。可錯就錯在,如今管家的不是杜羅衣,而是沈寄言的叔母練氏。
府中的一草一木,仆從的一言一行,都應當在練氏的管轄範圍内。吉祥這番話,有心人稍微一曲解,便可編排成她嫌練氏治家不力,不如故去的侯夫人。
杜羅衣這話一出,吉祥臉上一絲傲慢也不敢再有,顫顫巍巍地朝她恭敬行了禮,“夫人恕罪,是奴婢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