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叔叔好。”他硬着頭皮問好,然後又說:“那什麼,您别生……”
顧建海擺手打斷:“不至于,其實剛才在屋裡,我聽到你們聊天兒了。我也算是見過點世面的人吧,難道我看起來思想就那麼封建?”
床上的老太太剛眯一小覺,這會兒剛睜開眼:“是啊,總不能思想覺悟還不如我吧?”
顧尋北把裴安生往前拉了一些,并後撤一步擋住了他的逃跑路線:“老爸,你吓到人家了。”
“什麼?怎麼會!”突然被提到,裴安生吓得一個激靈,連忙否認。
他原本還在狀況外,很緊張。
這種事如果發生在他爹媽身上,他老爸壓根不會理自己,頂多問一句“你也不嫌髒”,而他老媽鐵定會抻着眼皮上下打量他們兩個人一圈,表情肯定和上世紀的英國老太太一樣刻薄,但嘴上不會說什麼難聽的話,隻是會對他們愛答不理。
但她輕蔑的态度就足夠别人去揣測她在心裡罵了多髒的詞了。
本來裴安生預料的是被這麼對待的不安的。
而顧尋北像是覺察到了這一點,順着他的背脊從上往下摸了摸,就像在安撫一隻驚慌的小動物。
“年輕人,年輕的時候談戀愛多好。作為家長哪兒能攔着。去吧去吧。省得我在這兒你們也局促。”
實在是沒能預料到這件事這麼輕松就過去了,也沒預料到顧尋北的家人會是這麼寬容的态度。
裴安生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家庭,他感到陌生,又感到自己的外殼有一部分被溶解。
這就是他們偶爾提到的充滿愛的家嗎?
這真的是真實會存在的嗎?
手被牢牢攥住,裴安生并沒有多少為自己沒有愛的家庭悲哀的心情。
他的父母沒讓他感受過愛,但是的确給了他錢。
冷漠這事可能是遺傳,裴安生不覺得自己在情感上被虐待了,錢比天大,愛有什麼用。
但是一想到,如果當年沒有出那些意外,顧尋北原本是可以在這樣充滿愛的環境裡成長。
他會被關愛,被呵護。
每一個得了好成績的時刻,他的家人也許都會為他慶祝,讓他知道他是家人的驕傲。他不用低聲下氣去謀生存,也許在這樣家庭裡長大的小孩這輩子都用不着去見到世界的黑暗面。
至少在所有,顧尋北咬着牙挺過去想所謂的“解決辦法”的時刻,都可以被爸爸媽媽分擔。
而不是一個人。
想到這裡,裴安生卻感到了心疼和悲傷。
“在想什麼?”
天已經暗了下來,周末的時候,醫院裡人不算多,尤其是住院部。
他們好像總是在天黑之後見面。
裴安生之前在陪同朋友參加一個時裝周的時候結識過一個文藝男,年紀比他要小上幾歲,對疼痛和虐戀有着近似病态的執着。
對他來說,裴安生是他的缪斯。據他所說,他願意為了裴安生去死。
但這在裴安生看來,隻是一種自輕自賤的體現。
那文藝男口口聲聲說愛,做的都是把自己低微進塵土的苦事,裴安生就以為愛是獻祭自己。
他才不玩這種傷身的遊戲。
但是對方在手臂上紋了一排德文,翻譯過來是:“月亮是情人們的太陽。”
據說是因為裴安生總是在晚上才和他相見。
“剛剛為什麼說你在追我?”裴安生甩開牽着自己的那隻手,三步并作兩步跳下台階,回身仰視。
他過去的人生在黑夜的遮蔽下殘喘太久,久到他脊骨發癢,仿佛毛孔在生長青苔。
不應該把顧尋北拉進這樣的世界吧。
裴安生看着那雙輪廓很深的眼睛。
他們應該一起走在太陽光下。
手被甩開後,撞上夜風的掌心感到格外地涼。
顧尋北有些困惑,他反問:“不是嗎?”
“你有病吧?”裴安生默不作聲地盯着他看了會兒,回過神來怎麼回事了。
但顧尋北被罵得摸不着頭腦,他也思考了一會兒:“你不想談戀愛是嗎?”
看裴安生這個反應,他應該是覺得自己口中的“追求”很荒謬。
也就是說,建立戀愛關系這個念頭對于裴安生來說很荒謬嗎?
顧尋北說不好自己究竟是什麼心情。
他在解讀情緒方面不像分析數據那樣有天賦,現在的情況太複雜,他顧不上去想自己對此有何感受。他實在搞不懂裴安生是怎麼想的,但他又非常想要弄懂。
人和人的相處就是這樣奇妙,你渴望得到某一個答案,卻無法通過交談來确認。人類發明了謊言,人與人會相互欺騙,真話往往也會因為經過切割亂序而産生錯誤的意味。
你需要通過表情、行為,又或者是呼吸、心跳來辨析語言背後的虛實。但這往往會被你過剩的想象力誘導去錯誤的方向。而矛盾的是,唯一能給你答案的,卻又是你那顆擅長自欺欺人的心。
顧尋北謹慎呼吸着,他觀察着裴安生的神情,卻擔心被自己的感情欺騙:“隻有我一個人,真的不可以嗎?”
他試探着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