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同學你這個名次要上滬交難度不小啊……你可以試試那邊的旦大,它是滬江第二好的大學,錄取分數線一直比我們學校低的。”
“旦大說不好啊,今年報我們理工科的人有點多,你這個分數可能讀不到特别想去的專業。但要是特别想來滬江的話退而求其次報交大也不錯。”
“啊啊學弟我知道你,你是不是言信中學去年物理競賽拿銅牌那個?可惜物競政策太坑了,到銀牌才能申請強基面試。要是你之前報過科大夏令營沒準還有救,但是現在估計有點難。”
依次拜訪完東部五校,陳棟才和陳母臉上表情已近乎絕望。五家招生組裡每個人都和藹地讓他試試,到最後卻又委婉告訴他别抱太大希望。填志願那天陳棟才想了很久,孤注一擲用鴻大和旦大、滬交、科大填滿了前四個志願。一星期後一錘定音,他的新學校在北方,名叫鴻都航空航天大學。
這是所同樣非常厲害的985,校如其名專攻航空航天類型的研究。填這所學校其實是陳棟才深思熟慮後保喜歡專業的結果,可真正看到自己無緣鴻慶東五他還是覺得心裡難受。沒錄上世俗印象中的第一梯隊,那他帶言信沖上複興巅峰的夢想就徹底破滅了。
事實的确對言信太過殘酷。那個夏天全網都是鋪天蓋地黑言信的通稿,偏偏言信23屆的确沒考出很強水平,學生再氣也做不到出言反駁。八月中旬時萬能牆上出現一條投稿,一名不知來自哪一年級的學弟學妹絕望地打了這樣一句話:
「牆牆,言信今年真的沒人屏蔽嗎?」
看到這張截圖的瞬間,坐在常水機場裡的陳棟才再次覺得心頭一痛。他看着萬能牆下一條條為自己惋惜的評論手指顫抖,最終垂着腦袋用小号發出這樣一句:
「dreamflight:别發cdc了,他從高三下起成績就一直在掉。這人高高在上狂了那麼久結果高考考成那樣,簡直是言信最大的笑話。」
言信其他同學看到這話當然不幹。那層樓下被撕起一片腥風血雨,年級同學和學弟學妹紛紛将怒火盡數撒到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奇怪賬号身上。直到後面陳棟才最好的朋友看不下去下場爆了那個小号,恍然醒悟的言信同學才倍感唏噓起來。
誰能想到這是陳棟才呢。誰能想到這番刻薄言論背後會是那個在當年進入省隊時跟兄弟摟在一起灑脫大笑的陳棟才。他們記憶裡的陳棟才應該是最張揚恣意的,怎麼可能自嘲是笑話。
首先開罵的學弟朝萬能牆實名投稿道了歉,陳棟才卻在那天發完評論後就再沒看過這個最熟悉的萬能牆。他獨自一人坐飛機去了完全陌生的城市,将曾經在言信的所有榮光搖搖抛在身後。
他辜負了言信所有老師和同學的期望,他沒能奪魁帶言信重迎輝煌,他讓言信中學的招牌徹底砸在了自己手上。他覺得自己再配不上言信了,不想再和這所他深愛的母校扯上任何關系。
但到了鴻都後,陳棟才卻無數次希望自己還是言信中學的高中生。高考落榜帶給他的陰影實在太大了,他沒能如預想一樣在鴻航度過無憂無慮的大學生活,而是被新的壓力弄得直不起腰。
高中時,他是全言信最驕傲的無敵學霸。物競摘銅的經曆和年年霸榜的考試讓全校上下都對“陳棟才”這個名字耳熟能詳,他是優異成績的代名詞,也是無數人學習的榜樣。
可到了大學,他發現有許多來自外省的同學基礎比自己好了不止一星半點。數學物理他都還可以勉強跟他們鬥個平手,但當得知杭城同學早在高中就學過編程自己卻毫無基礎時,他面對厚厚的Python課本差點在圖書館崩潰。
高中時,他是言信學生會最厲害的主席。第十四屆幾位骨幹徹底将言信學生會從草台班子轉變成一個真正的學生會,第一個手拿提案敲響鄧毅辦公室門的陳棟才自然是主導人物。那時候的他年輕氣盛無所顧忌,有什麼想法就會放手去做。
可到了大學,加入鴻航學生會的他面對一個由學長學姐專業運行了許多年的有序組織手足無措。過去一整個學期他都在做一些機械的打雜工作,學生會核心團隊連他名字都不記得。某次活動時陳棟才甚至驚恐地發現自己開始怕了,當一個活動擺在面前時,他居然開始束手束腳害怕自己出差錯。
高中時,他住在全華國氣候最宜人的嶺雲夢澤。那裡的天從來都是碧藍色,城市上空一擡頭就能看見一顆顆明亮的星星。高中時候的他總是和朋友坐在杏苑宿舍陽台上吹風,那裡的風一年四季都很舒服,的确配得上春城名号。
可到了大學,他常常望着鴻都城一片灰暗的天空說不出話。這座大都市的霧霾實在太嚴重了,嚴重到有時整座城市都會被罩上灰蒙,讓走在其中的人感受不到半絲生機。某天晚課過後陳棟才跟着大部隊走出教學樓,北方刺骨的冷風迎面一吹,他忽然就覺得特别想哭。
這裡好冷啊,冷到十一月份就開始下雪,冷到他那顆曾經鮮活的心也快要跟着不再跳動。他都快忘記高中時候的自己是什麼模樣了,當初那個恣意潇灑的陳棟才仿佛從沒存在過,現在留下來的隻是具被凍僵的行屍走肉。
在母校剛剛搬遷的新校區,天氣會有那麼冷嗎?
答案一定是沒有吧。言信中學在的地方可是夢澤,那裡一年四季都是最溫和的春天,夢澤人甚至會自嘲是“離開20~25°C區間就開始喊冷喊熱的脆皮人”。
那麼,在那座離鴻航隻有三四公裡遠的全國頂尖學府,在那曾與他錯過的博雅塔下、未名湖邊,天氣也會有那麼冷嗎?
陳棟才大概永遠不會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被高考劈成兩半的從來不止2023,他的人生從交卷離場起就變得不一樣。十八年人生裡最大一次滑鐵盧似乎殺死了辰星路178号那個最意氣風發的少年,他再找不回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自己,隻能靠僅剩一點美好的回憶苟延殘喘。
“回高中?我天,陳棟才你是不是瘋了!那種地方誰想回去啊,天天刷題覺都沒法睡!”
在聽到陳棟才懷念高中時,一位外省室友露出了明顯的驚異神色。言信之外的同學想象不到言信的高中生活有多難忘,言信之内的同學也想象不到外面的高中生活有多可怕。沒有任何一個大學同學能讓陳棟才找到共鳴,他隻能在每天上/床後打開手機裡的倒數日,看着那個“回言信還有xx天”的條目出神。
他真的好想回言信啊。
他真的好想回言信做那個最受萬衆矚目的優秀少年,再看一眼自己曾作為璀璨明星在浩瀚夜空裡閃耀過的證據啊。
隻可惜,他早就沒辦法在真正意義上回去了。
言信在他走後立刻搬了校區,仁源又将他高三時候的物理和生物老師一起挖走。那個灰白色的學校沒有半點陳棟才熟悉的痕迹,光看校門他第一眼甚至沒認出那是言信。
而他這顆曾經最耀眼的辰星,也早就在高中三年最後那場決定命運是決戰裡悄然隕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