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鶴林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也許銀官的氣息就在周圍浮動,他連在夢中都再次見到了銀官。
——又是那身宮裝。
夢中的銀官背挺得格外直,燈火之下持筆批着公文。
和宋鶴林睡前的場景太過相似,他忍不住上前想要勸她早些去休息。
“仙人姐姐…”
那人依舊伏案,似乎聽不見他的聲音。宋鶴林也沒有繼續喊她。
眼睛…仙人姐姐的眼睛…
夢境之中似乎因為宋鶴林的情緒起了莫名的波動,銀官若有所覺地擡頭,視線剛好投向宋鶴林所站住的地方。
隔着真實和夢境,兩人終于真實意義上的對視。
宋鶴林在初次和銀官見面的時候就在想着她這雙眼睛了,從前她的情緒統統被藏在灰燼裡難見天日,之後哪怕通過綢緞可以視物但也始終不是真正的眼睛。
是怎麼的一雙眼睛呢?
——東風肆意卻鎖深廊,逢春須臾卻又落雨。
宋鶴林想到了從前聽過的一個詞。
——蘭燼。
當蠟燭燃燒到快熄滅時,剩下的那點燭光與灰燼,會變成形狀類似于蘭花的花心,因此被稱為“蘭燼”。
那雙眼睛就像是“蘭燼”。連通她原來名字中的“燭晝”二字。
對視的那一眼宋鶴林像是骨骼和心髒都被燭火燎了一遍,燙得他收回視線。
但這樣的眼睛,多看了一眼都會清晰地記得。記得那同時存在的矛盾般的燭火與煙燼,記得“蘭燼”般的眼眸裡溶解了不知名的留白。
幻影幻滅般的眼睛,雖然宋鶴林從前從來沒有見過完整的銀官,但他此刻莫名地相信,這就是銀官原本的,完完整整的樣子。
夢境的最後是一團亂麻般的暗紫色,宋鶴林知道那就是銀官送入他身體裡的那團“心魇”,他低喃道。
“是你麼?是你帶我看的吧?那就是從前的銀官對吧。”
未得回答,宋鶴林終于醒來,外頭已經是天光大亮。
銀官早就不見蹤影,宋鶴林這個時候突然好想見她一面。
真是奇怪,明明他睡得也不久,明明前不久才伴着銀官的氣息入睡,但這個時候就是很急切地想見銀官一面。
他迅速起身奔出門外,四處張望尋找銀官的身影。
最終宋鶴林在正在新建的青江堤壩上找到了她。
她臉上的灰塵和血迹又沾了許多,此刻似乎正在對着圖紙指導着堤壩的缺漏之處。薛漱也休息好了在她旁邊一起說着什麼。
“銀官!”宋鶴林抑制不住,看見她就站在原地喊她名字想要她回頭看他一眼。
銀官聽見了聲音也回頭看向他,宋鶴林腳步不停,越跑越快奔向她身邊。
耳旁的風刮過,災厄般的景象随着他越跑越快被他丢在身後。隻剩下距離越來越近的眼前人。
宋鶴林喘着氣終于跑到了銀官身邊,但找到了她到了她面前又不知道自己想要幹什麼,隻輕聲說道,“我找了你好久。”
銀官隻笑着看他算是回應。
隻是薛漱反倒開口說道,“喲,小殿下,換了個稱呼?怎麼不喊仙人姐姐了?”
宋鶴林依舊和她嗆聲,“要你管。”
薛漱:“....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
其實宋鶴林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和銀官做了那事之後就開始喊她名号,明明之前他總是覺得喊完整的名字有些喊不出口。九疑山的同門能喊她師姐,薛漱喊她“小觀音”,無論哪個人都沒有能夠直接喊她的名字。
這樣看來,是否他這樣喊也算是最特殊的那一個呢?況且仙人姐姐關于“銀官”的名字是她自己取的,想來應當也是喜歡這個名字。
“銀官你...昨晚休息了嗎?”
銀官面不改色地扯謊,“嗯,休息了會。小殿下你睡下之後我就去别的房間休息了會。”
“....可我出門時明明看見書案上的燭台上燭淚都淌了許多。”宋鶴林也面不改色地揭穿她。
薛漱也開始幫腔,皺眉說道,“哇,小觀音你這是真要熬上天啊,要進度也不是這麼趕的。快快快,回去歇着,這裡我幫你盯着好吧。”
接着就是兩人不由分說把銀官趕去休息,宋鶴林在前面拉着她,還有一個薛漱在後頭推着她走。
最終一進房門薛漱就在後頭把房門一關,對着裡頭的兩人說道。
“小殿下你看好你仙人姐姐哈,可不能讓她再連軸繼續轉了,真是的...就是鐵打的也不能這麼折騰自己啊,況且後頭應當還有事情呐可不能把自己熬壞了。”
銀官看着面前的宋鶴林,這回他是認真的了,認真地要守到她睡覺休息了。
她扶額看着宋鶴林,道,“好了好了,聽你們的,我歇息就是了。”
宋鶴林聽她這麼說依舊是看着她,好像生怕她跑走似的。
最終宋鶴林執拗地盯着銀官片刻,歎了口氣說道,“仙人姐姐你也别怪我啰嗦,你真的該休息了。既然心魇在我這裡,你也能趁着這個時候好好睡一覺不是麼?再說,那些公文看不完可以過會看,那些事情做不完也可以過會再做。”
善魄那時一并把銀官心魇發作的原因告訴了他,他也知道了銀官這些年的平魄一直保留着清醒。
銀官頓時作舉手投降狀,“真的知道了,我這就休息呐。”這個時候幼稚的銀官又從她縫制好了的皮囊裡跑了出來,那樣子真是十分像學堂裡的小孩在躲着授課先生的訓話。
銀官這回迅速地把眼上綢緞一解,遞到宋鶴林手中。
擡眼時又一次對視讓宋鶴林不經再次望向那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