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到底是什麼時候有的?為什麼一點消息都沒有聽到過?還有……為什麼是這個數字?’
十三——代表晦氣、不吉利、黴運。
而這種認知源于為耶稣帶來苦難、不幸與背叛的第十三人猶太。
聖經裡寫的清清楚楚,曆史文化裡也有很多這類例子——鎮政府怎麼會允許出現十三這個站台号?
還是通往教堂的……奇怪,太奇怪了。
上帝啊,還是……不要在這裡上車了。
要小心,西爾維娅不會放過……
格特魯德退開了,眼見着十三号站牌沒入霧中,模糊難辨。
三小時後——
格特魯德又繞回十三号站台。
大霧依然濃密厚實。
比濃霧灰兩度的公交車如海上鬼船般自霧中浮現,蹲踞在十三号站台的黃線停車位上。
灰白色的矩形車頭前用了鮮豔的紅漆标有十三号數字,斑駁掉漆的前門貼着一個溫度計,顯示當前氣溫是零下一度。
一度。
零下一度啊。
格特魯德用雙臂摟緊自己胸口,微弓着腰,短促的呼氣迅速融入到霧氣中。
她快要被凍死了,兩排透心涼的牙齒不自覺的上下顫動發出‘咯咯咯’的雞叫聲。
雙腿幾乎沒了感覺,邁步時都有點像小約翰尼的那隻隻會前後擺動的廉價塑料米國憲兵。
格特魯德走的顫顫巍巍。
在她前面,公交車内一排排果凍綠的座椅從一片白茫中顯現出來,空蕩蕩的車裡沒有乘客。
前頭的司機個頭不高,面容青澀,頂着一頭青少年最愛的發膠大背頭造型。
他兩手放在方向盤上,目視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麼。
格特魯德猶豫很久,最終還是上了車。
她等不了了。
獨自徘徊于大霧中遊蕩五六個小時,又冷又餓。
如果再找不到神父,她會直接餓死或不小心睡着後凍死在濃霧裡。
她有想過先到其他小鎮居民家中休息片刻,補充體力,或者到酒店超市甚至随便哪個封閉幹燥的地方也好。
但是……找不到,怎麼也找不到。
以至于她不得不拖着饑寒交迫的身體像個白色幽靈飄蕩在霧氣中,尋覓希望。
格特魯德在上車前,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屏住呼吸——上帝保佑不會有閑雜人等來阻礙我尋找神父阿門——禱告完畢,她開門進去。
進到車裡。
她最先感覺到的是暖氣。熱烘烘的,又暖又舒服,迅速融化了硬邦邦的身體。
她不再凍的打擺子,麻木僵硬的臉也開始有了癢酥酥的感覺。
看了眼年紀輕輕就要為生活奔波勞碌的少年司機,她挑了張靠後的座位坐下,等待其他乘客到來。
封閉式的車廂内靜悄悄的,徐徐吹來的暖氣熏人欲睡。
格特魯德癱在座位上,蓦然放松下來,便再也按捺不住體内接連湧來的濃濃睡意。
“司機,到達終點站後請叫醒我!”
她囫囵說完,就閉上了眼。
她必定睡得很沉。
當她醒來時,公交車已行駛了很長時間。
格特魯德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陽穴,不明白為何心悸的格外厲害。
她半眯着睡意深沉的雙眼,直愣愣的看着茫茫霧海自車身兩側滑去。
待第三次瞥見霧後熟悉的天藍色屋頂——‘3850号房,我家!’——才猛然反應過來。
——公交車自始至終都在圍着我家繞圈子!
——該死的,又是——繞圈打轉!
——我逃不掉了是嗎!
她厲聲尖叫,幾步上前。兩眼炯炯發光,一把拽住司機胳膊,質問道:
“為什麼不在終點站停靠!我要去大教堂。聽到沒有,我要去教堂!給我開過去,你聽不懂人話嗎?給我開過去聽到沒有!開過去!開過去!開——”
司機轉過頭來——如果直接180度扭到背後叫轉頭的話——直視着格特魯德的棕色眼睛慢慢瞪大。
他的手依然放在方向盤上,油門踩到底,公交車轟隆隆地向前開。
看着看着,他忽然笑了,笑的矯揉造作、虛假無比。
最後,像是肯定了她心中的猜測,露出塑料娃娃臉上的标準化八齒笑容。
——沒錯,我是故意繞圈。猜猜看,是誰要玩你。
——賓果!猜對了!讓我們一起歡呼!
——是西爾維娅啊,是西爾維娅要玩你!
“你是魔鬼的使者!你是——”
格特魯德尖叫起來,飛快丢開手,踉跄着向後退:“你想幹什麼?我……我是一位非常虔誠忠實的基督教徒,受上帝保佑!你不能傷害我,你會被上帝制裁的!”
司機年輕稚嫩的臉上充滿狂熱式的興奮,依舊用可以直接扭斷脖子的姿勢瞪着她。
開口說話時的嗓音含糊怪異,尾音高調的揚起,帶着不知所謂的白癡喜悅,仿佛玩具公司批量生産的語音娃娃,每一次停頓都讓人十分不适:
“格特夫人您好。我是西爾維娅小姐的首席男仆布蘭特1号,西爾維娅小姐一直在家中等您,請您回家吧不要,逃我會一直跟着你。一直跟,西爾維娅小姐,一直在等您回家。回家吧,我是西爾維娅小姐首席,等您回家吧。”
“回家吧,等您,回家,家,家,家,家家家家家家家家家家家家家家家家家家家家家家……”
司機向她走來,展開雙臂。
平闆僵硬的娃娃音回蕩在空蕩蕩的車廂内,回蕩在急速滾動的濃霧中,回蕩在3850号房天藍色的屋頂上。
——回家吧。
——回家吧。
——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