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穹頂封鎖整個伊甸湖小鎮時。
莫娜.麥卡龍正在自家開放式廚房的地闆上,肢解強的屍體。
當時已經是午夜十二點。
外面還在下暴雨。
噼裡啪啦地風雨吹得鐵皮廊檐嘩啦嘩啦響,滿天烏雲被狂風刮得快速向前移動。電閃雷鳴下,塊塊雲層夾帶着慘淡的白色,就像強臃腫松弛的皮肉顔色。
忽然——
廚房地闆上的分割動作猛然停止。
莫娜邊走邊解開圍裙系帶,将滿是半凝固暗色血漿與碎骨肉屑的破舊橡膠圍裙拉下纖瘦單薄的肩部,随手丢到一旁的木制餐桌上。
然後,用力拽掉令她呼吸困難的黑色緊實頭套,還有那雙解剖屍體時一個勁地嘎吱響的橡膠長筒手套。
在餐桌和支離破碎的屍骸中間,莫娜有點勉強地靠坐在沙發上,大口喘着粗氣。她垂下頭,若有所思地注視着地闆上那灘血肉模糊的殘肢斷臂。
這些……
這些……全都是我‘親手’做的?
是我莫娜.麥卡龍‘親手’從醫院裡偷出強的屍體?
是我莫娜.麥卡龍‘親手’脫下強的病号服?
是我莫娜.麥卡龍‘親手’肢解下皮肉骨架?
……是‘我’做的嗎?
莫娜表情木然地舉起戴着一次性乳膠手套的雙手。
一次次——
張開——握緊。
張開——握緊。
隔着一層薄薄的白色手套,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雙陌生的、修長纖細的、柔弱無骨的美麗雙手似乎有它自己的思想,獨立的靈魂,特殊的喜好。
這不是……
不是墨西哥裔的快餐服務員莫娜.麥卡龍所能擁有的手。
她深深凝望着這雙手,很謹慎地看着它。
某個瞬間,她的心跳似乎停頓了幾秒……或者真的停了一下。她好像忘記了要如何呼吸,一口氣梗在喉間,以緻她不得不逼着自己深吸一口氣——深呼吸——深深地呼吸。
她仰面長長地舒了口氣,喟歎一聲,叼根香煙在嘴裡。
一縷白霧從手指飄到腦後,然後消融于黑暗中,就像此刻她腦海中沸騰不休的紊亂思緒。
強是下午四點死的。
苟延殘喘月餘,總算在今天死去。
接聽到醫院打來的死亡通知單時,莫娜就站在廚房的電話機前。她套着黑色真絲手套的左手慢慢攪着電話線,一圈圈繞緊,然後再猛地松開。
心髒在這重複的動作下漫上興奮與恐慌交織的混亂情緒,大腦裡閃現的第一個念頭是——我要把屍體偷出來。
她好像猶豫了下,但隻是在心裡——
瘋了嗎?!你已經折磨死了強,現在還要偷他的屍體!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
算了吧,我才不去,為什麼想偷屍體呢?
我不知道,也許,也許……
好吧,好吧,那就先偷出來再說。
真是瘋狂,她真的決定要去醫院偷屍體。
至于偷出來之後……管他的呢。
莫娜挂掉電話,走過廚房蒙上破油氈布的玻璃櫥櫃——卧室與衛生間的鏡子是最先披上白紗的,之後是客廳的電視機,廚房所有的不鏽鋼制品。然後是消毒櫃裡的刀叉碗碟,還有微波爐、烤箱與燃氣竈台——她走到玄關處換鞋,靠牆的冰箱也在某一天罩上防塵布。
時至今日。
莫娜不願意在任何具有反光特質的物體上看到自己的影像,她還沒有準備好面對……自己。
換上運動鞋後,莫娜熟練地戴上寬邊大帽,一副墨鏡與黑色口罩。再圍上圍巾,手套,将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後,從後院驅車趕往醫院。
燦爛的陽光從307病房的窗口斜射進來。
那位膀大腰圓,比現在的莫娜還要高幾公分的女護工,笑容恍惚地站在她一步之遙的地方。
僅有的兩三次會面,女護工臉上的神情肉眼可見地逐漸神經質起來。褐色眼瞳看向莫娜時經常閃動着晶亮的光芒,但很難說清那閃亮是出于迷戀,還是處于焦慮。
女護工眼下青黑,魂不守舍的,仿佛是在罰站。那副恍惚的笑容底下藏着濃濃的恐懼與狂熱,好像隻是站在莫娜身邊就要耗費身體裡的所有勇氣。
莫娜熟視無睹,淡定的将裝有報酬的黑包遞過去。
女護工猛然向後一退,慌忙擺手。
落日為她的臉孔抹上一層迷醉的橘紅色彩。她的眼瞳又開始渙散放空,喉嚨發出含糊不清的咕哝聲,似乎想要辯解什麼,但在莫娜冷淡逼人的注視下,隻能彎着腰小心翼翼地捧過黑包,期期艾艾的磨蹭着不願離去。
過了幾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