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喜服随風揚,馬尾少年心拔涼。流轉眼眸中的遣倦情意,被一劍刺向腹部的黑色長劍化開。
怔怔盯住面前鳳冠霞帔,手持染血黑劍的少女。鋪天蓋地的狠意席卷而來。
“你當真如此絕情……好,如你所願,自今而後,我再不會喜歡你半分!”
絕情喝問下,少年撕毀滴血喜服。顫抖的手卻緊緊攥住了少女的大紅衣角。
滿不在乎的少女摘下鳳冠,摔砸到那雙青筋暴起的攔路手上。
刺目鮮血滲出,手雕鳳冠盡碎。
少年的脊梁再直不起來。意氣如他,緊盯那抹絕情遠走的背影,泣訴道:
“我以道心發誓!絕不原諒你,歲禾——”
神界離恨天,暗夜已續萬古久。
于無盡黑暗中,努力掐點化形的粉尖綠瓣睡蓮,歲禾。再次從噩夢中哭着驚醒。
不過此次她沒有被來自拂淵的噩夢吓到,阻礙化形。
也就是說在努力九十九次後,她終于化形成功了!
拂淵是她的救命恩人,而她是拂淵從霧障山裡挖回的藥引。
身為十品睡蓮的她能窺探人心底最深處的恐懼與仇恨,以夢的形式呈現。
一想到破爛主人被甩了她就很開心。
拂淵将歲禾種在陰雲籠罩,無人居住的離恨天,百年來不聞不問。這和生而不養沒有任何區别。
拖拂淵的福,歲禾好運滿點,黴運滿格。武運昌隆,文運亨通。走運後必倒黴,倒黴後必走運。
而她所以要與夢中的渣女歲禾同名,一是覺得“歲禾”二字好聽,再一個是為了惡心拂淵。
誰讓他害她喝了百年的西北風。
歲禾抹掉眼角餘淚,摸索着從腳下的斷瓦殘磚裡,撿起樂儒早早幫她準備好的指名挑戰仙界内定閻主——仙族太子的黃金戰帖。
别忘了歲禾是拂淵的藥引,不想被吃就得證明自己有更高的價值。
閻主掌管萬物生死,陰德果報。對仙神妖魔更有牽制作用,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如今三界倒反天罡奉魔為尊,仙妖人次之。
神界神丁凋零,隻有一位由魔修煉成神的魔神——拂淵在位。
隐患之大,難以言表。
仙界衆人憂心忡忡,為制裁魔神。逐漸分成文,武兩派系。不斷争香火,壯勢力。
勾心鬥角,欲念熏心。
早已忘了從凡人飛升成仙的初衷。
歲禾還未化形是魂點時曾在仙界閑逛,見一準武仙調戲仙子不成,反而誣陷仙子勾引于他。
利用男仙比女仙,在魔神不知哪天魔性大發危害世間時;
在玄冰長城抵禦不可消滅的債鬼時;
在懲奸除惡揚善舉時;
更有用,更英武,死的更多的言論。大談女仙無用,紅顔禍水。
仙子喊冤,反被扣上“蕩,婦”罪名。
敲響神界與仙界交界處的登聞鼓叫屈,拂淵不知道野哪兒去了,沒有作為。
歲禾将冤情聽的一清二楚,奈何她那時還是一個指甲蓋大小的魂點兒。
亦無法作為,仙子被貶畜牲道。
準武仙仍在仙界逍遙快活,橫行霸道。
此事後女子在以惡為豪,戰火頻起的四海八荒更無地位。
尤其仙界飛升女仙,重要職位是不給的。
歧視,嘲笑是要承受的。
黑鍋,罵名是要包攬的。
氣煞人也!
歲禾攥緊拳頭,一雙極其黑白分明的水眸在黑暗中滴溜一轉。
蟄伏于黑雲中的紅色閃電抽搐不停,四合乍亮又沉寂。
歲禾借光辨出前有一不見頂端的窄長石碑,同手同腳往前邁進三四步。可見石碑上寫有“衆神之墓”四個血紅大字。
大字旁有刀刻小字,“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屠害三界。吾今日滅神立誓,三界從此以魔為尊。吾命一日不休矣,衆魔當永日立尊位。”
歲禾微微眯起,黑白分明到有些滲人的晶亮眸子。情不自禁地念出聲後,捂住嘴呢喃:
“單單讀出來,應該不算跟随發誓吧?”
心虛靜默一息,“……這就是拂淵的白月光,将七位元素神煉化成魔誅殺後又自戕的渣女歲禾留下的遺言?真真是偏執狂徒。”
“壞蛋果然喜歡壞蛋。”
歲禾哼一聲,石碑坍塌。
十位穿戴純白鬥篷,不見面容的守神仙人手持冰玉球憑空出現,包圍歲禾。藍白的冰玉球亮起白光,離恨天四周黑雲迅速旋轉。
如滾水般滋滋滋地燙化歲禾身上,根據人間話本,幻化而成的桃粉果綠廣袖軟紗裙。
黑雲幻化成一身黑糖色暗竹紋勁裝,裹挾她身軀。
腕間與腰際皆有銀帶纏束,其上遍布凹凸不平的鎖鍊紋樣。歲禾試圖拽扯衣衫,可衣衫卻如長在肉上的一層新皮。
一旦離體,裸露在外的白皙脖頸和削蔥手指,就有冒着黑氣的紅色梵文若隐若現。
“十品睡蓮,淨化聖體!天不亡我正道,神界萬古長夜終将告落!”
十位鬥篷人仰頭大喊,如傻如癡。
他們是仙界派來離恨天監視拂淵的,但拂淵一直神出鬼沒。他們從頭到尾連個人影都沒見着。
“你們可知我是誰?哪兒來的狗膽利用我消除世人對仙神的怨念?”
歲禾狐假虎威,扯下一道快要消散的紅雷,甩向鬥篷人。
離恨天四周黑雲,是世人千千萬萬年來,求仙不靈而滋生出的怨念。
俗稱醉雲,醉是罪的諧音。
醉雲在一天仙界便無一人能飛升成神,魔神拂淵的地位便無一人能撼動。
“自是知道你的身份,你的用途,才如此作為。我等自知違了良心,但我等皆是為了三界萬生好,雖死無悔!”
十位鬥篷人異口同聲,他們不但沒有躲避歲禾的攻擊。還紛紛自爆,留下一句:
“小兒罪紋纏體。邪念不可生,殺孽不可犯。唯有廣積陰德,待黑衣變白衣,秩序回正位,罪紋方可清,自由方可歸。”
悠悠殘音落下,黑夜漸次明亮,霞雲層層累疊。
隻剩下斷壁殘垣的九重神殿,和一臉陰沉的歲禾于風中飄揚,凄寂冷清。
歲禾扯扯身上烏漆嘛黑的衣裳,絕望封頂,很不高興。
她是要成為閻主,成為取代拂淵的人,怎麼可能不造殺孽?!
同手同腳地跨出幾個歪歪扭扭的步子,氣鼓鼓走向位于坍塌石碑後方,七尊被魔氣纏身的焦黑石像。
它們呈半圓狀排列。
是上古七神,金、木、水、火、土、風、雷。
“這就是你們教的好仙!活該被煉化成魔!”
歲禾氣的打顫,晶亮眸光輪流瞪視七神。恍然瞧見一男子,跪在七神中央。
方向原因不見其臉,但那直挺如松的俊拔背影,讓歲禾下意識産生了崇拜,自卑,膽怯。
四合亮光還在增強。
歲禾半眯起常做噩夢常流淚導緻,瞧物不太清晰的眸子細細打量。
跪地男子身着墨色金線衣,外套暗紅繡竹鲛紗外罩。黑發被金焰紅珠冠半束,左耳黑穗玄珠耳串及腰,無風自動。
以前天色昏暗,又有石碑遮擋。歲禾隻當男子是穿了衣裳的雕像。
此刻周遭亮的刺眼,歲禾還是覺得他是雕像。
沒有任何一個正常人,或神,或仙,可以跪着一百年一動不動。
思及此,歲禾内心贊歎一句雕刻工藝。毫不客氣将眸光鎖定,男子左耳上向她招手的耳串。
“……一二一……”
小聲數着拍子,右手右腳依然同時邁出,正欲過去。着飄逸草綠紗裙,手舉牛皮書本的樂儒,從霞雲海中自動生成的雲梯,飛奔而來。
“我滴個老乖乖。你搞什麼?再不去,閻王之位可真就是太子的了。你我為仙子報仇的大計就要泡湯了!”
樂儒人未至近前,尖亮清脆的聲先至。
“你不是還想在我說的百花賽中得魁首嗎?我觀你這衣品……難呐!”
樂儒是生活在離恨天雲海中的紅鲲,早歲禾百年化形。對于神界的變化,好似并不驚訝。
有意無意掃了眼那跪地背影,攥緊了手中的牛皮書本。
她的記憶隻能保存一炷香,不管到哪兒總是舉着一本牛皮書。書裡全是她對生活的記載。
歲禾應了聲,暫時未将方才的事告知樂儒。掂掂手中黃金戰帖,福至心靈,将其揉成一塊金錠。
四下探尋一圈,入目皆廢墟藏錢都沒處藏。
看來還要存錢建窩,拂淵靠不住,總不能在廢墟裡安家,有失雅度。
山大的壓力降身。歲禾如被人操縱的木偶,同手同腳移到跪地男子身後。
堪堪将金塊藏于男子鋪散在地面的華麗衣擺之下。
随火急火燎的樂儒,從可以随時随地生成通往仙界的雲梯,一路磕絆下行,趕赴仙界戰場。
男子左耳耳串在歲禾轉身離開時,悄然攀繞在她柳腰之上,迎風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