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知曉薛明燭出身非同一般,對方出行又戴着帷帽,自然是不想讓更多人看到她。
妧枝找到負責通傳藏埜大師的僧人,得到“師父正在宴客,今日不再見外人,還請施主下回再來吧”這般回應,未曾露出意外的表情。
顯然現實與她預料的相差不離,妧枝道:“多謝小師父告知,那就不打擾了。”
僧人雙手合十,從她面前離去。
妧枝看向寺中泛着綠意的一角,打算同樣從此處離開。
即使見不到這對主仆也沒幹系,妧枝能另想方法接近她們。
隻是她這輩子未出嫁的身份,讓她比起上一世要寸步難行許多。
銀錢不夠不說,幫她辦事的下人也沒有能差使的,所有的一切都隻能靠她自力更生,去挖一條無人開墾過的活路。
寺中出來,妧枝路過甘家的施齋攤子,周老夫人和曆常珽都不在,下人也忙忙碌碌,察覺午後香客不多,開始收拾家什。
到了街角巷口,外面停着一輛馬車,商榷安正與下屬說着什麼。
看到人來,擡眼一觑。
倒不像以前,要與她公私分明,撇得清清楚楚,視而不見。
而是用一種觀察警示的意味打量她,誰能想到妧枝也重生了?
雖然未曾當面承認,但她後面那番話無異于昭示了她曉得許多這輩子不該知道的事。
所以從一開始在東林寺,她所謂丢了荷包,耽誤了時辰沒去觀音寺,亦不過是種借口。
她難道也未想過去觀音殿相看?
上輩子這樁婚事可以說是妧家主動求來的,當時商榷安經常對妧枝冷臉以對,以為這般就可以讓此女知難而退。
然而此女卻像下定決心,硬要得到他身邊妻位。
商榷安可以肯定,妧枝定然也清楚他不喜歡她,卻還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既然如此,成全她就是了。
記憶中,那個夏日,濉安王府中的疊翠軒裡,此處離商榷安辦公的草玄堂最近。
府中都知,若無重要事,不要輕易往這邊來。
妧枝當然也沒有這種權利。
但許是察覺到商榷安待她的态度,越來越冷,一副仿若要将這樁親事毀掉的意圖。
妧枝還是一個人來了疊翠軒,甚至親自敲開了草玄堂的門。
連商榷安的手下枕戈都意想不到驚訝地看着她。
妧枝腼腆地說:“我找大郎君,有話要和他說。”
她面帶強自的鎮定,秀白的臉上十分幹淨,卻微微遍布了一層輕薄的細汗,在烈日下呼吸都熱了幾分。
商榷安卻連門都未讓她進,而是站在屋檐下聽她說。
“我知道大郎君對我有幾分不滿意,但這樁親事已定,我很難違背父母之言。父母都盼望我嫁給你,我通習家務,自小就幫阿母分擔,擅于管家。”
“女紅之類更不在話下,若大郎君需要,我也能代為執筆,四書五經些許文墨,琴棋書畫皆能陪郎君賞玩一二。”
她頂着曬紅的臉,那麼秀靜,忐忑而堅定地向他引薦自己,“可不可以,不要悔了這門親事?等嫁過來,我一定會守好自己的本分,做好一個夫人。”
那時,其實有從濉安王口中,得知商榷安對這樁婚事有些搖擺不定,妧嵘在家大發雷霆。
認為是妧枝姿态不積極,未能讨好到對方,方才讓男方不滿意。
妧嵘好顔面,同僚和官位比他高的濉安王這樣說,就是有試探之意,想要悔親?當然不行。
妧嵘不肯準許這種事情發生。
且當時妧枝早已看出商榷安不情願,覺得此人也非自己如意郎君,确實沒有努努力,态度松散,不大上心。
因此就被妧嵘抓住把柄,認為是她想要從中作梗,讓王府退親,好讓他這個做父親的淪為笑話。
于是在家便破口大罵,指責平氏教女無方,愧對妧家的列祖列宗。
平氏因這門親事,長女能有一個高門大戶做歸宿,終于有了一絲笑顔,多了許多人氣,在家中面色紅潤幾分。
妧嵘對她态度亦比以前冷落時和顔悅色許多,受妧枝恩惠,妧柔也得到父親青睐,能把她帶到身邊教導時日。
妧酨更不消說,能得妧嵘幾句好話都受寵若驚。
這樣的好日子随着濉安王府那邊幾句話,就變得翻天覆地。
平氏失去妧嵘寵愛,妧柔再無父親教導,妧酨依舊是他人眼中撐不起家業的無用之輩。
妧枝那時才明白,這個家中,所有人都在倚仗着她。
她真的不能讓商榷安悔婚。
否則這個家就要變成煉獄一樣,所以她重新整拾好心态,登上王府的大門,去求商榷安答應讓她進門。
可是,事實證明,有些事并不是努力了,就能得到善果。
那年那句“做好一個夫人”,忐忑等待的心情如今已顯得不再重要。
街角上,前世夫妻,今生陌路。
妧枝從商榷安面前若無其事地走過,四目相對的身影隔着中間巷道,近在咫尺,卻遠的好似星河迢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