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茯苓擡頭,就看到一張妝容精緻的臉。
對方看上去跟她年紀差不多大,眉心點着一抹花钿,滿頭朱翠,紅唇微抿,正垂眸打量着自己,眸光極為不善。
此時妙娘剛從屋内收拾好了出來,一眼看見茯苓跟前站立的那個華服女子,忍不住驚呼:
“公主,您怎麼來了?”
茯苓一怔,公主?竟是公主?!
公主并不回應,她盯着茯苓的臉,紅唇勾着,慢條斯理道:
“方才看着并不覺得,如今細看之下,确實美麗動人。就連父皇的後宮之中,也少有如此姿色的女子呢。蘭時哥哥真是好福氣呀。”
聽聞此言,妙娘的心頭咯噔一聲,她匆忙上前,拉着還在震驚中的茯苓跪了下來,叩頭恭維道:
“蒲柳之姿,如何比得上公主您天姿國色?”
要說這大邺朝,僅有這麼一位公主,乃是貴妃與陛下所出,今年不過十七,還未婚配。因着是這皇室裡的唯一一顆掌上明珠,深受帝妃寵愛,是以性格也養的嬌縱了些,竟然連太子東宮說進就進。
公主緩緩笑了:“二位不必緊張,本宮就是路過,一時好奇,便想來看看傳說中能讓少師大人動心的……是何等尤物。”
她伸出手,眉眼笑吟吟地要将茯苓從地上扶起,隻是搭在少女肩上的手指,不知為何一頓。
一股幽幽的香氣從對方的身上襲來。
……全部都是。
她的身上沾染的,全部都是少師的氣味,那股疏離而淡漠的雪蓮香氣。
讓人無法不去想象,他們夜晚是如何糾纏在一起的,才會在身上,沾染上對方那麼濃烈的氣息。
——那樣冷漠寡情的權臣,竟然也會對一人動情至此麼?
公主的胸膛就像被人放了一團火,愈燒愈旺,欲燃欲烈,她手指微緊,恨不得将這少女的肩胛骨捏碎。
但她強忍着沒有發作,仍彎着唇,面容精緻的臉上,一抹笑意明媚,尊貴而得體。
茯苓的視線卻凝固住了,隻因她看見在公主白皙纖細的手腕上,環着一條鍊子。
那是一條平安扣的手鍊,以紅繩穿過,懸着一枚水青色的玉石,是她在姐姐及笄之年,送給姐姐的生辰禮物。
上邊的玉石上,還有姐姐的名字——“青黛”。
是她親手,一筆一劃刻上去的。
她絕對不會認錯。
“敢問公主,這手鍊,您是從何而來?”
茯苓視線停在上邊,手死死攥住了裙擺,克制地輕聲問道。
妙娘眉頭一跳,連忙道:“你不要命了,敢打聽公主的事?”
公主卻笑着,擺手道:“無妨,我與這位妹妹一見如故,說說話也是極好的。”
“這是以前,在我殿中侍奉的一個宮女的舊物,”公主擡起手腕,搖了搖,玉石相擊聲響清脆,“怎麼,你認得這手鍊的主人?”
“敢問公主,她在哪裡?”茯苓忍不住一臉急切地追問。
“她呀。”公主的笑依舊是那麼明媚,吐出的話語卻讓人遍體生寒:“她早在半年前,就被本宮杖殺了。”
殺……殺了?
茯苓看着對方輕描淡寫的笑容,大腦一片空白。
“……為什麼?”她聽見自己嗓音艱澀地問道。
公主卻不回答,俯下身,抱起了腳邊那隻輕蹭的貓兒,她染着寇丹的手,緩緩撫過雪白的皮毛,紅得仿佛是一抹鮮血,“殺人需要理由嗎?”
茯苓心口窒悶,卻仍然懷着最後一絲希望:“公主可否告知……那宮女喚作什麼名字?”
“好像……粉黛?青黛?記不清了。”公主淡淡地說,很是無所謂,“一個奴罷了。本宮為什麼要特意去記她的名字?”
公主身邊的一個宮女,忍不住撅嘴道:“公主。您何必同一個賤.妾說這許多話,沒得失了您的身份。”
公主擡起纖手,撫了撫鬓邊的珠花,眼眸一轉,嬌俏道:“哎呀,還不是看在蘭時哥哥的面子上,否則這種下等人,哪裡有機會同本宮說話呢!”
她說着,瞥了茯苓一眼,仿佛是在看一個污穢不堪的泥點。
“你這麼關心那個宮女,莫不是她的親人?可是,你們長得一點都不像。”
公主臉上的鄙夷來的快,去的也快,轉瞬,又化作一張甜美的笑臉:
“來,我給你看個東西。”
她從腰間取下一物,随手丢到茯苓的面前,用一種炫耀的語氣說:
“你看看,好看嗎?”
茯苓低頭看去,一瞬間臉色變得無比慘白。
隻見躺在地上的,是一截指骨,皮肉盡褪,森然蒼白。
“那女人的臉叫人生厭,總是讓本宮想起曾經一位故人,惡心死了。這隻手生得卻很不錯。所以本宮讓人剁了下來,留作紀念。不過本宮留了這麼久也膩了,就當送給你的見面禮了。”
“對了。她之前說,她在小月洲有個小妹妹,是自幼一起長大的,心中放心不下,哭着求本宮饒她一命呢。不會,就是你吧?”
公主誇張地捂住了唇,彎彎眼睛,“那可真是太不巧了。早知道,本宮就留她一命,讓你們姊妹見上一面,叙叙舊了。”
茯苓隻覺身上那根一直緊繃着的弦,徹底斷了。
等她反應過來時,耳邊全是女子的失聲尖叫。
“你敢行刺本公主?”
茯苓還沒反應過來,胸口遽然一痛,她的身子就飛出老遠,趴伏在地,喉頭猛地一腥,不禁低着頭,吐出一口血來。
殷紅刺目。
不禁苦笑。
公主身邊,怎會沒有武力高強的護衛護着?是她太自不量力了。
那截指骨掉在地上,跌出很遠,茯苓努力伸出手,去夠,卻怎麼也夠不到。
……姐姐。
突然就濕潤了眼眶,哭聲阻在喉嚨裡,一呼一吸,都充滿了血腥之氣。
她淚水滴墜,混入塵土,隻恨自己當初,為什麼不阻止姐姐進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