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為何在這裡和他扯皮,當然想讓他對我弟弟好是真心的,想要賠償也是真心的。
早已過了人流高峰期,車上有了空座。
我左臂放在扶手上,然後直起小臂托起左腮。
随着時間的流逝,心情平複了好多。
陡然間,我醒悟過來,自己剛剛在和一個老外打交道,而且是對方先和我開口。
可是我竟然無理的沒有回答對方,我明明是很會裝的一個人,哪怕心裡下着滂沱的雷雨,臉頰也會綻出溫煦的光芒,明明心裡在憋着惡毒的話語,嘴上也要吐出狗腿的話語。
震驚、嫉妒和悲痛竟然吞噬了自己的禮貌。
我不僅給自己丢了臉,還給打工人丢了臉,還給祖國丢了臉。
昨晚的和剛才的混亂還沒徹底清理出大腦,思路雖然并不清晰,但總感覺有更糟糕的事情發生。
我的眼睛不安分的在跳動。
呃,似乎還沒和領導報備一下。
我從破損的包裡掏出手機,昨夜沉浸在矯情的虛妄裡忘記充電了,不過出門的時候專門留意了,還有20%的電量,但這個電量應該還能堅持到公司。
我摸出手機一看,竟然沒電了:“連這種爛大街的梗都要出現一次。”我嘟囔道。
“你帶充電寶了嗎?”
我上下快速掃視他一眼。
他手揣兜裡,兜裡除了拳頭就是空氣。
對了,應該還有一部手機。
我問了一個癡傻的問題。
他:“沒有。”
“你手機有電嗎?”
“有。”
“我能借一下你的手機嗎?”
他果斷回絕道:“不借。”
呃……
我又把自己往靠背上縮。
“你不嘗試再祈求一次?”
“反正已經務工了,大不了再被罵一次。罵上加罵等于罵。無所謂了。”
其實還是有所謂,因為犯錯點越多,攻擊力度越大,經理的臉會膨脹得更厲害。
我擔心他像個氣球一樣的臉生氣過後引起的爆炸碎片會飛濺到我的臉上。
隻是懈怠的神思仍舊戰勝了被挨罵的恐懼。
身體仿若失了力氣,雖然思想在害怕,但身體依舊在頹唐。
在我放空看向玻璃窗外流逝事物的時候,視野裡陡然多了一部手機。
“我以為你會再争取一次。”
“我在玩欲擒故縱。”
“玩欲擒故縱的是美人。”
我剛要接過來,他立馬又給手機搶回去了。
他的手機蓋背對我,年輕的手指在上面快速滑動。
他可能在退出他的金融app,但我還是自戀的認為這個小間諜,又和他表舅彙報什麼機密了。
不多時,他又重新遞過來。
我接過他的手機,他的微信退出了登錄狀态。
當我多次輸入之後,我發現自己忘記密碼了。
呃……
我悔恨自己設置了那麼多密碼,可是這個時代電詐事業魔高千萬丈,我生怕保命的錢财一夜被吸光幹淨。
密碼亂套了,我覺得我或許需要電詐人員幫我解密,或許他們比我自己還了解你我這個滄海一粟。
我不禁又感歎。
社會大動脈們的大腦太優秀了,為凡人量身設計了各種便捷的應用軟件,在滿足内存上限的條件下,我基本都下載了遍。
這些app像是可以瞬時固化的環氧膠一樣,黏住了自己的軀體,黏住了自己的靈魂,成為了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生存夥伴了。
其實有時候我躺在床上時我總不斷問我自己:小時候沒有這些app你是怎麼活過來的?倘若現在沒有這些app,你還能呼吸嗎?
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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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針頭嗎?”
“我怎麼會帶那玩意。”他撇了一下嘴。
本來想将我的手機卡插進他的手機裡,然後通過手機信息找回。
但是我們兩個都沒有針。
我把手機還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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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的碎鑽鍊條随着列車的行徑在晃蕩。
我百無聊賴的一直看着對面,思緒也在發散。
列車的燈投射在玻璃窗上,倒映出一排排亮麗的光束,如是溫斯頓鑽石在閃耀。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看到對面的玻璃上現出一個棕紅皮、高鼻梁的外國男人,他眉頭緊鎖,眼裡射出鄙夷:“女人啊,華麗的衣衫,閃耀的珠光,為你赢得了女王般虛妄的想象,豈知你的周遭隻剩下勢力的毒,傲慢的香,撩人也殺人的芬芳。”
我的眼底不知不覺浮出又溫又鹹的蒸汽。
可是我隻是凡人啊,不僅相貌是凡人的相貌,連心靈也是凡人的心靈。
我想要過好得生活啊,我想穿華麗的衣裳,我想戴華麗的珠寶,我想住在寬敞明亮的大房子裡,我想随時乘坐頭等艙去感受世界的天藍海闊。
我不想在人流裡踩着五厘米的高跟鞋擠來擠去,我也不想整日憂慮小屋的天花闆上那塊坍圮的灰皮掉落砸在我的腦門上,我也不想心内泥濘的時候還要忍受經理刻薄的話語,我也不想被辭退然後抱着文件箱落魄的走出AD大樓,我也不想我的弟弟們因為貧困的家境而找不到心儀的女生結婚,我也不想再看到身邊的親人生病了卻付不起高昂的醫藥費最後隻能慢慢等待生命的流逝。
我突然回憶起以前看過的兩部影視,一個是《戰争與和平》,還有一部是《寒夜》。
中學時代的我一直不理解娜塔莎為何抛棄安德烈而投入到皮埃爾的懷抱裡,也一直不明白曾樹生為何撇下汪文宣跟随着陳經理前往蘭州。
當時的我既痛恨娜塔莎的虛榮又憎惡曾樹生的自私,不就是戰争,不就是貧窮,隻是當歲月的巨石沉壓在自己身上的時候,當現實揉擰理想的時候,原來無需戰争的炮火,無需不能果腹的窘境,隻要一段冷酷的話語,一個冰涼的眼神,一頓無聊的飯局,一條無人回應的信息,一個平凡的家境,那麼鏡花水月的情愛就會轉瞬為泡影,純淨的心就會立馬被紅塵的十色所侵蝕,自己就能無法把控的成為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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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列車的晃動又帶入到了朦朦胧胧的夢裡。
在夢裡,也是像這樣的列車。
左手邊的并不是鋼鐵扶手,而是堅毅健朗的手臂。
那是我們交往的初期,鮮少穿裙子的我刻意穿了一條長紗薄裙,出門前還專門洗了頭發,雖然是廉價的洗發膏,但是其香味淡雅溫和如盛開的桂花。既不顯做作又可以讓人沉溺。
隻是在我還未等到人時,頭發已被九月的秋風吹幹,香氣也被稀疏得無影無蹤。
雖然沒了香氣,但我還有長發,還有長裙,小涼跟、細眉還有粉純。
戀愛的初始階段大家都挺會裝的。
愛說鬼話的我俨然變成了一個時刻關注口型尺度的小淑女,并且要關注自己說話密度的假人。
反正總想給自己最得體最漂亮的一面展示給對方看。
過堂風吹來。
我側目瞅他一眼。
剛做完八個小時兼職的他似乎略顯疲憊,眼睛好像在強迫睜開隻是還是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雖然他沒觀賞到我的美麗,我卻觀賞到了一副仙境奇畫。
他左臂曲起放在扶手上,四指微張悠然置在太陽穴,左拇指閑閑放在左下颌,像個風骨閑人,儀态翩然。
我并沒有叫醒他。
而是雙膝矯情的并攏,兩隻小腿肚張開到一個合适的尺度,一邊打量着周遭,一邊偷窺他,然後慢慢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