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冰涼如水,潑灑在寨民們身上,他們雙目半睜,看不出半分情緒波動。
他們有男有女,身量一緻,像是接受基地訓練的兵,擡腿走出整齊劃一的步伐,朝賈想這棟吊腳樓移動。
其動作之僵硬,似被操縱的木偶。
身後吊腳樓的火愈燒愈旺,熱氣膨脹,浪潮朵朵推搡,烘得賈想心間燥熱。
他側目向後看去,透過被熱浪扭曲的空氣,被火舌舔舐着金蚊子們,鬼嬰尖叫翻滾,有的尚且還在火中拼命掙紮,有的業已化為一灘乳白黏液,濕了半片地闆。
但金蚊子意念一緻,朝着賈想爬來,即便渾身浴火,痛不欲生。
前有山,後有虎。
賈想撐着陳樂行的肩膀,左手筋脈斷盡,血印傳來的負面反應還在不斷擴散,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抉擇。
往前,寨民一副末日喪屍的病态感,隻恐自己會被他們撕咬成碎片。
往後,金蚊子從老巢裡蜂擁而出,一不小心就落得同陳樂行被控制的下場。
别說去尋找祝千齡,賈想都要自身難保了。
“陳師兄——”
蓦然,隗嘉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賈想抽回思緒,循聲看去,隻見不遠處吊腳樓的窗口大開,隗嘉上半身越過窗棂,手中揮着一捆圓柱。
借着月光,賈想看清楚,她手中拿着的是宓娥娘娘尊前擺放的抽簽筒,竹簽正在筒中□□攢動。
隻見隗嘉呐喊:“神龛——”
相隔尚遠,隗嘉的聲線本就偏低沉,這一喊便破了尾音,生生捅穿夜幕,頗有些刺耳。
但奇的是,面對這道震耳欲聾的呐喊,寨民們并未将目光挪開,而是面無表情地盯着賈想,越靠越近。
缥缈的呢喃聲逐漸清晰,虛無地浮在半空。
他們口中念念有詞:“違背宓娥娘娘者,死。”
賈想仿佛置身于寺廟中,木頭被火燒得噼啪聲有如木魚嗵聲,虛空中的呢喃似千百個入定的和尚,咪咪牟牟地朗誦經文,聽得賈想腦袋空空,靈魂如得洗禮。
在這片誦經聲中,賈想靈光乍現。
“那個蔔羅,”賈想眼前閃過昏迷前蔔羅那抹半彎的嘴角,脊背微微發毛,“跟我們說了些什麼規則?”
聞言,陳樂行若有所思地瞥了眼賈想,似乎不明白賈想為何如此突兀地發問。
但事态緊急,沒有靈力的情況下,他們兩個戰損實在是無法逆局。
陳樂行如實回複:“夜間不可竄門訪客,不可外出,不可開窗,若非不得已,需得請示宓娥娘娘。”
聽到一模一樣的回答後,賈想笃定自己對蔔羅囑咐的規則無分毫記憶,心中隐約浮現出一個猜測。
他可能正穿梭于兩個世界之中,一個是當前祝千齡受到金蚊子襲擊七竅流血的詭谲世界,一個是他受到襲擊得到救治,寨民們不如現下如此瘆人的世界。
但已知條件太少,且有各自互相矛盾的點,賈想不敢妄下結論。
穿梭條件尚未知曉,賈想隻能初下判定——這兩個世界中有一個世界是幻境,用來蠱惑他。
而幻境大概率是當下祝千齡受傷,且得不到系統回應的世界,畢竟這個世界漏洞頻出,處處盡顯荒誕,再論系統作為天外來物,無法被幻境捕捉,更是情有可原。
既然如此,破解幻境的方法無外乎寥寥幾個,修仙文裡百用不厭的,便是根據幻境裡給出的信息來破局。
賈想定下心神,推測道:“我們要回去尋求宓娥娘娘的首肯。”
陳樂行瞪大雙眼:“公子,可金蚊子實在是太多……”
賈想搖搖頭,打斷他的話:“沒有退路了,隻能殺進去。”
這句話實在是盛氣逼人,陳樂行驚訝地看向賈想,對方的銀白長發被火光披上一層毛茸茸的暖光,隐在夜色中的眼睫如羽翼顫抖,半遮半掩的眼神卻比火光還要灼人。
誠然,公子想的修為在同輩中屬于别人家的孩子一層。陳樂行初來乍到這個世界時,與同修打好關系的話術中,最有用的一條便是吐槽素未謀面的公子想。
他的同修大吐苦水道,他們幾乎都被師長拿去和公子想比較過,公子想在仞州他們這一輩裡,屬于神話級人物。
與之揚名遠近的,還有公子想捉摸不透的性情,以及令人發指的殘暴作風。
但北川皇室是出了名的違反常倫禮教,陳樂行的師尊透露過——聞人想的荒謬程度在北川皇室中排名,估計連尾巴也夠不上,難得遇見一個如此乖巧的北川質子,仞州高層對其所作所為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若非自魔窟封印以來,四境要将每一任守護封印的傳人送往仞州潛心修煉,他們還接觸不了此等人物。
名為質子,實為天之驕子。
陳樂行初見公子想,是驚為天人的。
公子想雍容華貴,不苟言笑,厭世感呼之欲出,不似傳聞中嗜血的惡鬼形象。
恰逢彼時,祝千齡被他計劃渡出,陳樂行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下家,就是公子想。
不負陳樂行所望,公子想不僅沒有對祝千齡痛下殺手,且對祝千齡容忍度極高。
陳樂行一度懷疑公子想被換了核,天天拿着走樣的不死人圖騰在他眼前晃悠。
可面前這般作态的公子想,又颠覆了他的猜想。
見陳樂行緘默不言,寨民像立志吃腦花的僵屍一樣,動作齊整地朝着他們緩慢靠近,賈想不願再蹉跎時間。
他沉聲道:“你吸納靈力,然後傳給我,走了。”
随後,賈想不等陳樂行做出回應,将木門一關,栓上橫條,一腳踹開朝他撲來張口就咬的金蚊子,轉身朝樓梯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