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墨的氣味刺鼻發臭,隻幾個呼吸的時間就融入到無所不在的消毒水的氣味中了。
報告還是熱的,江汜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外套口袋裡躺着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手機另一頭是一道略成熟而低沉的男聲,除此外沒有什麼雜音:“檢查結果怎麼樣?”
江汜有些無奈,他隻能暫時坐在過道的走廊上,把随身帶的包放下,先把一疊厚厚的檢查報告快速浏覽一遍,場景和平時彙報工作奇異地有些重合。
“唔……看起來好像沒有什麼問題,但是我還是有點不放心。”
對面的人松了一口氣,江汜聽到他很明顯的歎息聲,沉默了一下說了聲“抱歉”。
“為什麼又突然道歉,你跟我不用說這些”
江汜又不知道說什麼了,很明顯的窘迫出現在他的肢體動作上,雖然隔着手機對話的人卻好像從他的停頓中讀出他的不知所措,于是語氣更是無奈了。
“不說這個,我去開個短會二十分鐘後去接你,你去附近的咖啡廳坐一會。你要是還覺得不舒服我明天賠你飛首都,首都醫院的精神科是國内數一數二的,。”
江汜‘嗯’了一聲算是答應,而後沉默地等待對方主動挂掉電話。
對方似乎還在等江汜說話,在這聲簡短的嗯聲後也沒有挂斷。
江汜聽見皮鞋踏在地上的聲音,腳步比平常急促,這通簡短的電話好像确實給忙碌的棠總帶來不少麻煩。
“到地方把地址發給我,乖。”之後就是忙音。
江汜并沒有去找附近的咖啡館,醫院附近幾乎被各種各樣的小餐館和廉價旅館擠滿,沒有棠總要的咖啡廳。
江汜把定位發給了棠總的特助,按滅手機在路邊發呆,突然看見一個小女孩蹦蹦跳跳捧着一束花跑過來。
“哥哥這是有人送給你的花。”等江汜彎腰接過花立刻跑開了。
是包裝精緻的玫瑰,和花束中間戴着迷你金絲眼鏡的玩偶熊對視,眼前不由自主浮現另一張戴着金絲眼鏡的臉。
江汜笑了一下,把它的眼鏡往下拉,打着領帶的熊從原本略顯嚴肅變成了帶着慈祥的憨厚老實。
耳邊突兀響起的聲音讓江汜的神情再次回歸冰冷:“他不愛你,你不要被騙了。“
“關你屁事”江汜用手指捏着小熊的耳朵,學着粉紅色吹風機的聲音回應,這是他印象裡最幼稚的動畫片。
江汜改去撥弄玩偶圓球狀的鼻子,不打算再理會它。
那聲音繼續說:“你檢查過了不是嗎,我不是你妄想出來的。”
江汜瞥了一眼被卷成筒塞玫瑰花束中的檢查報告,細長的手指揪沾着水珠的花瓣,惡狠狠。
那聲音短暫的沉默了一下,說了句:“你會相信我的……”
江汜沒想到它這次放棄的這麼快,有些詫異的想或許是病要好了,于是有些高興的笑起來。
下一瞬突然感到身體從地上被甩了出去,他想起唯一一次和棠總去遊樂園在高空項目上時的失重感,在海盜船到達頂峰時内髒被重力拉扯的感覺和這一刻重合了。
然後才是急刹刺耳的聲音,通過被液體注滿的耳道傳進大腦。空中的視線極其的開闊以至于棠總一瞬間急劇變化的表情讓江汜相信,他不知來由的及其濃烈的愛意是真實存在的,不過也僅僅一秒鐘。
——無所謂,反正馬上要死了。
黑紅色的花瓣被猛撞擊的脫離甩了出來,在空中像潑出去的一瓢水,在青年尚且顯得青澀的身體重重落地之後才紛紛揚揚落下,打着領帶的玩偶熊被江汜屍體流出的血液泅濕成了紅棕色,破碎的金絲眼鏡還被緊緊地攥在手裡。
一個人的死亡,尤其在仍能以億計的人類當中,中不值一提——這是江汜在死後第一個感慨。
好在他從來都對公元2334年的藍星沒有任何歸宿感,出生當日被遺棄由人工智能社會公共化撫養到18歲後,預備作為一名普通的社畜被資本剝削到兩百年後的某一日,最終走向死亡。
以上是江汜曾經對自己人生有限的設想,然而普通的社畜在被資本剝削的同時,大概率不會被資本挑中做少奶奶。
江汜并不認為自己的外表已經好看到足以使棠逐青此類才貌兼備的優秀年輕資本家忽視當代已經堅硬到宛如鐵桶的階級固化,喪失理智愛上自己,他的外表甚至沒有好看到讓他素未謀面的父母心生愛憐,選擇不抛棄他。
出乎江汜一直以來的信仰的意料,人的靈魂似乎真的存在,眼下他就和棠總買一贈一的熊玩偶面對面坐在兩個沙發上。
“所以你現在相信我了吧”,玩偶熊用沾了灰五指不分的手艱難地扶了扶眼鏡,僅剩的半邊玻璃也掉下來。
江汜:“所以你為什麼附在我的熊上。”
熊,應該說自稱為s-928的系統拖着被血濕了一半的身體艱難地挪動到江汜身邊。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動作看起來很滑稽,江汜突然湧出一股大笑的欲望
。
于是他也就笑出了聲。
s-928不解的歪了歪頭,顯得更憨了。
江汜笑夠了自己慢慢停下來後問:“所以你為什麼跟着我,還害我分神在路邊都被車撞死。”
雖然自動駕駛的懸浮車能量儲存器爆炸導緻的失控,雖然從根本上好像确實和s-928沒有很大的關系——從目前狀态判斷它對自己應該有所圖,江汜還是勉強給自己找個談判的籌碼。
S-928顯然也不認同,直截了當否認事故和它之間的關系,并誠懇地将失控懸浮車發生事故的前因後果播放分析出來,以向江汜展示自己的誠意。
它知道這個叫江汜的人類青年不像他看起來那麼溫和,他的固執冷漠從他對那個叫棠逐青的“優質男性”追求時的态度就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