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老天都在幫他？

他不知道為何自己這舅舅總是對他有這樣莫須有的信心。

殷伯玉喝酒吃菜，在合适的時候回應敏親王幾句。

敏親王斜倚着背後的太師椅，雙手交疊在一處，給殷伯玉分析起前朝局勢，“四皇子向來依附大皇子，行事乖張暴戾，不足為懼。倒是三皇子，八面玲珑、手段狠辣，在朝中經營多年，朋黨不少。可惜鹽鐵轉運一案他至今未處理妥帖，後又牽出貪腐醜聞，坊間皆傳是他有意包庇。陛下雖未明言，可龍顔已然不悅。”

說罷，他給自己和殷伯玉面前的空杯斟滿美酒，微晃的酒水中映出他上揚的嘴角，“反觀殿下，先不說初入朝堂之時，就引得陛下側目，近日上朝論案時，更是條理清晰、引經據典，陛下對此多有稱贊，聖心所向，自是不言而喻。”

殷伯玉垂眸望着杯中酒光，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摩挲着杯壁，輕笑出聲：“親王謬贊，不過是些照搬書上聖人所言，父皇瞧我說得勉強入耳，所以才随口誇贊幾句。聖心所向是不敢當的。”

敏親王聞言直擺手，道：“殿下過于自謙了。”

他探身向前，語氣傲然，說：“若按照殿下說法，那朝中哪位大臣不是照搬聖典？但隻有殿下能将這典籍中的道理活學活用，引得陛下青睐，這份聰慧，還有哪個皇子能比？”

殷伯玉隻挂着淡笑，不再多語了。

敏親王仰頭，豪飲完杯中酒，放下酒盞之時，或許是又念起以往還追随大皇子的日子，他又忽然重重歎了口氣，眉間染上幾分戚色，道：“隻是可憐了大殿下，正值英年卻這樣草草的就走了。”

他神色複雜，說：“章之曾告訴我，出事前衆人多有苦勸，隻望大殿下能慎重考量，怎奈他一意孤行。最後聖旨下達，成了定局，衆人才停下，不再多勸。”

“他為何行事，突然之間，變得如此激進呐......”敏親王雙手抱胸，做出百思不得其解狀。

是了，雖然近來大皇子與三皇子的明争暗鬥日趨激烈，可大皇子向來沉穩，怎會貿然涉險？

除非......殷伯玉忽然想起那日在崇安殿内，皇帝面容憔悴、精神萎靡的模樣，他動作一頓，若是皇帝這般情況早已存在，若是大皇子早已知曉聖體堪憂......

他急于在立儲之前，再次建功，好一鼓作氣，乘勝追擊。

隻是沒料到，兵行險招，終究是賭輸了，将自己整個的都賠了進去。

那一切，便說得通了。

殷伯玉眉頭微蹙，若有所思，他忽而看似随意的問道：“親王可知，父皇龍體近來如何？”

敏親王挑眉，說：“陛下正值壯年，又有仙家每日用金丹調理，想來是好的。”

敏親王覺得殷伯玉這話來得怪異，于是追問：“殿下是有何發現？”

殷伯玉動作矜貴的搖了搖頭，唇邊揚起一抹淺笑：“不過随口一問。”

敏親王雖滿心狐疑，但既然殷伯玉已經這般說了，自己也不便再多言，轉而夾起一筷白玉天香卷，繼續道：“大皇子遇伏一案，牽連衆多官員問斬，朝中也是人心惶惶呐。”

殷伯玉道：“隻是殺的人再多，若是未找出真正的緣由，也是白費了力氣。”

“真正的緣由？不就是戎芝國的突襲麼？再者便是兵衛将士，未能護好大殿下。”

殷伯玉語氣平淡，卻又似有所指，“按理說，戎芝國與南疆邊境相隔千裡，他們是怎麼忽然繞道突襲，又是怎麼這般湊巧的遇上了來清剿流寇的大皇子？”

敏親王臉色微變：“殿下是說......有人從中作梗？”

殷伯玉輕抿一口香茶，霧氣朦胧間，想起那日在崇安殿時，三皇子望向他時，眼底半掩的得意與挑釁。

仿佛已是勝券在握。

“或許吧。”殷伯玉回答得模棱兩可道，畢竟這一切也隻是他的猜測。

敏親王搖了搖頭，道：“謀害當朝大皇子，還是假借敵國之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誰會......”他話說到這裡停下了，就是無所顧忌的敏親王，也不敢再往下猜下去。

殷伯玉微笑，看來敏親王已經懂了他的意思，“畢竟，現下大皇子身死，受惠的人有多少，是用指頭都數得清的。”

他此話言畢，兩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隻聽竹箸輕碰瓷盤的叮咚聲，在華貴的房間之内格外清晰。

這話頭到此結束，兩人都默契的不再提及了。

喝了一輪之後，敏親王再度舉杯，他眼神飄忽，醉意上湧，說：“殿下現下，隻差個機會，一個名譽加身的機會，若是有了這個機會，那往後，才真是一片坦蕩......”

他話還未說完，忽而握住殷伯玉的手，笑着笑着便哭了起來，他道：“殿下，殿下，我的侄兒，你知道的，舅舅是一直，一直支持你的，整個家族，一直是你最堅實的後盾。”

他忽如其來的舉動，吓得平素還算穩重的殷伯玉都是手顫了一下。

敏親王的難得了露出了狠戾與野心的神色。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殷伯玉，打開了話匣子般，一字一頓道：“殿下，你知道你肩負着的東西，是吧？你是舅舅這後半生所有的期盼了，你不知道，你從冷宮出來時候，舅舅有多麼開心......家族的榮耀、未來子孫的福祉，更包括你母親的期盼，都有了着落。”

“親王，你喝醉了。”殷伯玉眉頭微皺，這才發現，一個沒注意，他已經喝空了好幾壺酒。

敏親王的話語愈發的多了，句句清晰，在殷伯玉耳邊回蕩：“可若是失敗了，那些政敵定會将我們趕盡殺絕，家族上下、還有那些追随我們的朝中臣子，都将萬劫不複......我們隻能成功，隻能......”

敏親王手裡握着的殷伯玉的手，終于在他說完這句話後松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