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了點心往杜泠靜房中去。
“姑娘吃點東西吧?這白米糕是我讓阮恭從白塔寺下買來的,姑娘從前不是就好這口?”
她見姑娘隻坐在窗下修古書,那樹葉破損如殘葉了,姑娘手下竹鑷輕拈,另用宣紙墊在下面,辨認着上面模糊的字迹。
姑娘沒答她的話,直到她端糕子走近,姑娘才擡頭看了一眼天色。
“菖蒲從滄州回來了嗎?”
姑娘嗓音略顯低啞,可秋霖沒有得到消息,垂喪搖頭,“姑娘先吃點東西吧,他可能是路上耽擱了。”
杜泠靜沒動桌邊的白米糕,隻是看着天色,皺了皺眉。
“今日已是第三天了。”
今日是八月十二,菖蒲去滄州尋扈亭君的第三日,而再過三日,就是中秋節。
秋霖怎不知中秋一過,宮中賜婚聖旨就下來了?可菖蒲确實還沒回。
然而就在此時,阮恭一步近到了門前。
“姑娘,菖蒲回來了!”
杜泠靜當即将菖蒲叫了進來。
菖蒲剛從馬上下來,腿都站不直,杜泠靜問了一句信送到了嗎,他大口的喘着粗氣搖起頭來。
“沒,姑娘,沒送到... ...”
杜泠靜皺了眉,阮恭忍不住給了他一腳。
“你怎麼回事?快說?”
秋霖見他實在口幹舌燥,倒來一碗水給他灌了下去,“好了,别讓姑娘等你,快說!”
菖蒲一口氣緩過來,這才道。
“姑娘,扈家出事了!”
他說他到了滄州就直奔扈二娘子家中,誰料扈二娘子同她夫婿郭庭,一月前出門之後,就再沒回來。二人沒說出門要往何處去,最初半月還有口信捎回來報平安,到了後面直接音信全無。
扈亭君夫妻失蹤,信自然無從送到。
而菖蒲之所以來晚,“是因着小人又往扈家大爺家中跑了一趟。”
扈廷瀾本在京城做官,數月前因事暫調去了真定。
杜泠靜沉聲問,“扈大哥家中如何情形?”
她問去,菖蒲卻更是搖頭。
“扈大爺宅院人去樓空,月餘之前就走了。照着鄰裡說,扈家走的匆忙,幾乎是一夜間消失不見的!”
扈家兄妹,皆失蹤了,且失蹤得毫無預兆。
整個房中空氣停滞下來。
邵伯舉同扈廷瀾相交十多年,共進共退,甚至有過命的交情,衆人皆知。
如今扈家人失蹤,他還有閑心續弦?
秋霖見杜泠靜沉思不語,不知在思量什麼。
但下一息,姑娘忽的擡頭叫了阮恭。
“你拿我的帖子,去請邵探花往枕月樓相見。”
*
八月十三,離着中秋佳節還有一日了,滿京都擺上了祭月的瓜果月餅。
道路上人潮入織,尤其枕月樓前的燈市街,高燈提前懸挂起來,絢燦缤紛,引着滿城的人如水一般湧過來。
作為燈市街上最大的茶樓,枕月樓門庭若市,高燈明火下整座樓亮若白晝,不斷有人進出不停。
杜泠靜許多年沒來過這等喧鬧的地方,一時被擠得沒能進去,反而聽見周圍茶客火熱地說着話。
“邪門了,今兒枕月樓邪門了。我先是瞧見邵探花來賞光,這倒也尋常,接着你們猜我瞧見了誰?”
衆人都湊過腦袋來,隻聽那人仍一副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模樣。
“我剛才,還瞧見了永定侯,陸侯爺!”
他這句引得衆人皆訝聲。
誰不知道如今京中為争儲君之位,這兩位勢同水火,莫說出現在同一家茶樓了,除了宮裡,誰能讓這二人出現在同一地方?
有人說他看錯了,“不可能。邵氏在,陸侯爺就不可能來,定是你看花眼了?枕月樓哪來這麼大臉面?”
确實,門外隻有邵氏的轎子,沒見侯爺的馬。
杜泠靜倒不在意那位侯爺來不來,她隻聽到邵伯舉到了,心下暗定。
她穿過人聲鼎沸的大堂,見大堂中間的主梯站滿了人,隻能轉而往昏暗偏僻的角梯過去。
此間人略少了些,嘈雜的喧鬧聲也被一整排如牆的高燈屏蔽三分,阮恭先往前替杜泠靜開了路,她擡腳往三樓雅間裡走。
樓梯轉過二樓時,她還特意往樓道上看了一眼,以免與人相撞。
誰想她目光剛收,一隻腳邁了上去,樓道上竟沖過來兩個男孩,兩人橫沖直撞,杜泠靜來不及避閃,直被二人沖得身子向後一傾,剛擡起的腳瞬間往後跌了去。
她倒吸一氣,急忙要去抓扶手之時,身後忽起一陣疾風。
有人一步到了她身後,她未及反應,來人已托住了她的身形,掌心托在了她的腰間。
枕月樓裡喧鬧依舊,人聲樂聲混在一處,高燈明火熾熱發亮,照亮整座高樓。
杜泠靜看到了身後扶住她的人。
男人英眉微壓,軒昂挺立的鼻梁上橫着兩道淺淺的疤,他眼眸如墨石,此刻唇下輕抿。
“崴腳了嗎?”男人嗓音啞而砥砺。
杜泠靜未曾聽見過這般嗓音,至于他臉龐,有一瞬她覺得自己見過,但卻細想不起來了。
她一時沒回他的話,卻覺托在她腰間的手掌,暗熱傳來,與此一道傳來的,還有他微微增持的力道。
那力道中暗藏這說不清的掌控,方才那句問話又隐含着道不明的親密。
似乎她與他之間的關系,遠不止于此。
杜泠靜一怔,旋即從他手掌中脫了出來。
男人就站在她下一階台階上,卻比她還略過幾分,高燈餘光照的他眼眸幾不可察地波動了一下。
他見她并無大礙,隻看過來,啞砺的嗓音輕聲道了一句。
“枕月樓這兩日人太多了,處處不便。”他說着頓了一下,又開了口,目光輕輕落在她的眼睫上,嗓音似乎更低了。
“此間沒什麼好人,不來也罷。”
喧鬧的人聲樂聲,把樓道裡的燈波動開來,杜泠靜看到暗紅的燈光,搖動在他如墨石般的眼瞳上,映的他仿佛眸色溫軟,似乎在等她聽進他這聲勸,轉身離開不見邵伯舉了。
杜泠靜恍惚了一下。
但下一息,她眉頭輕蹙。
“抱歉,我認識閣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