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言清看死人一般的眼神中,掌櫃的終于敗下陣來,斷斷續續地說清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那沈曼香是一個獵戶家的女兒,去年被測出來是木靈根。在雲麓城中,單靈根者已經算是難得的天才。沈曼香爹娘十分高興,發誓要把女兒送入國都,拜入宗門。
這女孩倒也争氣,閑時便在這雲麓酒樓幫工,掙些碎錢。然而某天曹家在此大擺宴席,二公子曹信得知此事,竟然指名道姓要沈曼香來服侍。
沈曼香自然拒絕了。隻是她的噩夢就此開始,曹信時不時便來騷擾一番,沈曼香越拒絕,他越來勁。
終于在今日,他動了手。
掌櫃的叫道:“說到底,不就是她自己不識好歹?在雲麓城和曹家人作對,不就是找死麼?”
簡臨笑道:“你不怪逼死她的曹信,反而怪她不識好歹,世上豈有如此荒唐之事?”
他真的覺得很好笑,于是就笑了。笑着笑着,沈曼香慘死的樣子和曹信蠻橫的話語便在他腦海裡飛速交替,于是他笑意更甚,幾乎要到了一種詭異的程度。
掌櫃的讷讷道:“遍地都是。”
簡臨眼眶一熱,深吸一口氣。夜言清伸出手來,無言地包住他緊握的拳頭。
兩人斂起沈曼香的屍體,把這塊地方打掃得幹幹淨淨。臨走前,簡臨丢給掌櫃的一錠金子,問道:“哪裡有棺材鋪?”
掌櫃的失魂落魄,沒有出聲。那個一直掉眼淚的小姑娘道:“你們往北邊一直走,遇到一個鐵匠鋪之後進去,找看起來最大個的男的,讓他帶你們去。”
簡臨蹲下身,将一條嶄新的手帕遞給她,道:“多謝。隻是為何要找最大個的男人,萬一他不在呢?”
小姑娘道:“不會不在的,那是我爹。你就跟他說是雁雁讓來的。”
她擦掉眼淚,猶豫片刻,還是走過來抓住簡臨的袖子,啞着嗓子道:“這位公子,麻煩你還跟他說,雁雁要一把最快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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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沉默着出了雲麓酒樓,正要按照雁雁的話往北邊走。卻聽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簡臨皺眉道:“血。”
拐角處傳來連續不斷的“砰砰”聲,像是和尚在敲木魚。血味就來自于裡面,然而此時人群裡三層,外三層,擠得嚴嚴實實。簡臨踮起腳也看不到,隻好遺憾地放下去。
夜言清一言不發拉着他的手,幾個呼吸便魚一樣溜到了最前面。他們這才看到兩位老者正對着一頂華麗的轎子哭天喊地,一邊哭,一邊不住地磕頭。最前面,一個年輕女人披頭散發地被護衛抓着,手臂處血肉模糊,一動也不動,像是被打斷了。
旁邊的男人面露不忍,輕聲道:“可憐呐!怎的就是撞見這人了呢?”
裡面的人一掀簾子,正是一張熟悉的面孔。曹信哈哈大笑道:“小爺我正要去會會那妖怪,若是死了也有美人相伴,真是做鬼也風流!本少爺的車駕豈是你們這群廢物能攔住的?來人,把這女的捆上送進來,若有人擋路,殺無赦!”
護衛們聞言紛紛拔劍,馬上就要朝這兩個老者脖子上砍去。看熱鬧的人也做鳥獸散,簡臨瞳孔驟然收縮,手指剛動,就被夜言清握住。
隻聽一聲怒喝:“好沒道理!”
曹信“唔”了一聲。前方,一位持着雙锏的少年怒目圓睜,提腿便沖,眼看着就要打上他的腦袋。圍觀的人裡不知是誰大聲叫了句好,為這少年加油鼓勁。
然而,隻是一劍。
曹信身旁的護衛悍然出手!隻一劍,便将這少年攔腰斬斷!又聽尖銳的慘叫聲,那位叫好的男人也被劈成兩半,橫屍當場。
夜言清輕聲道:“金丹五層。”
隻有練氣九層的簡臨垂眸不語。
金丹,那就是更高層的修為了。進入金丹期後修士的體能、精神力都會有大幅提升,對法寶的運用也會更加自如。
以他的資質要到金丹,怕是此生無望。而夜言清雖然天資聰慧,但到金丹恐怕也得再過三個月。此時此刻,他們與曹信明明不遠的距離卻猶如天塹。
簡臨突然道:“該殺!”
曹信該殺,身旁助纣為虐的修士更該殺!世上豈有荒唐事?遍地都是荒唐事!
然而再憤怒,他也不會變成傻子。此時貿然行事,也隻是白白送死。簡臨惜命,他的目的從來隻是找到自己活命的方法,至于别人,他不關心。
夜言清自小便見慣了人間醜惡,曹信在他心裡也不過是個尋常的垃圾,因此内心毫無波瀾。不過簡臨很重要,所以簡臨要做事,他就跟着;簡臨要送死,他就不讓他送。
他側過頭,觀察簡臨的臉。簡臨的眉頭微微皺着,是正在思考的樣子。于是夜言清安靜地站在旁邊,不打擾他。
簡臨突然道:“他剛剛說要去哪?”
轎子絕塵而去,留下屍首和血迹。簡臨微笑着目送這一班人馬遠去,轉頭對夜言清道:“一位自以為是的公子哥,仗着身邊有高手就出城找死。這位公子哥的最後結局當然應該是被妖怪給吃了。”
“所以不是我們動的手,”簡臨笑道,“是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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