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言清把手臂藏在背後,沒有靠過來。
簡臨心知他怕熏到自己,心都軟成一團,忍不住屏住呼吸,走上前,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腦袋:“不要怕。做得好!”
夜言清面色不變,看不出一絲害怕的情緒,輕輕蹭了蹭他的掌心。倒是簡臨再也撐不下去,俯下身,哇啦啦吐了一地。
小魔頭站在後面,用幹淨的那隻手沉默地幫他攬着長發,很是貼心。
曹勝弘一死,簡臨俨然是這裡修為最高的人。他揪着自己的頭發,虛弱地打了個響指。長劍得令,耀武揚威地加入了混戰,叮叮當當地和長老們打起來了。
陳世朝趕來時看到這混亂的一幕,腦子遲鈍地轉了幾下,愣是沒想出來要怎麼幫忙。許青羽被迫迎戰,本就不爽,此時見有人比自己更輕松,忍不住大驚小怪地叫起來了:“喂!那邊那個符公子!你站那兒不來幫忙,等着給我們收屍呀?”
陳世朝大怒道:“是啊!我等着呢!你怎麼還沒死?”
許青羽叫完之後又挨了自己人的幾腳,心中郁悶,不去和他鬥嘴。陳世朝罵完才想起正事,連忙大喊道:“諸位英雄!你們剛剛殺了哪一個人?”
許青羽道:“那你得問一下在那邊吐的簡公子!我們擱這兒打了大半天都沒死一個人呐!”
簡臨一邊吐得天昏地暗,一邊趁空舉手回答:“死的是曹勝弘和一個戴黑色紙手環的。怎麼了?”
陳世朝大喜過望,笑道:“沒什麼,殺對人了!那群家仆們身上都被刻了陰咒,現在下咒的死了,他們正在外面哭呢!簡公子你也真是,為何如此厲害?殺的兩個都是最該先殺的!”
簡臨:……
嘿嘿。
這話說得……讓人怪不好意思的……原來我這麼厲害的嗎?
不過他對這個世界仍然沒有實感,總感覺一切都輕飄飄的。發生的所有事都像是卷軸上的文字和畫面,平平淡淡地展開來。
——曹勝弘就這麼輕飄飄地死去了。
修真界弱肉強食,人命如草芥。簡臨知道自己做得對,但聞到濃濃的血腥味和怪味之後,仍然趴在地上,恨不得把這輩子吃過的飯全吐出來。
曹家長老們見他們兩人聊得起勁,而自家主心骨卻已身死道消,不由得洩了氣,攻擊一下不如一下。元嬰期的簡臨和金丹期的夜言清加入戰場後,情況更是一邊倒。長老們原本還能和這群天之驕子打個你來我往,現在被殺得節節敗退,狼狽地貼在一起,像是被熱水燙到的螞蟻。
眼看就要落敗,那不正經的長老突然往地上一倒,嚷嚷起來:“不幹了,不幹了!斷袖小子,你要殺便殺吧!把我們這群老骨頭、把曹家上下全都殺光吧!這都是一群沒用的東西,還不如死了!”
他又轉頭看向那群目瞪口呆的長老,惡狠狠道:“還不是因着你們過于輕敵,仗着勝弘修為高便不拿這死斷袖當回事?要我說當初就應該把他一起弄死!什麼簡公子難公子的,我看就是個死斷袖!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正人君子、救世天尊麼?你……”
他的舌頭軟趴趴地落在地上。夜言清甩了甩手,平靜地說:“他神志不清了。”
簡臨剛剛才吐完,面色慘白。他倒是沒被這番話攻擊到,朝護短的夜言清搖了搖頭,又扭頭看着這長老,冷靜而疑惑地問:“誰說我是好人了?”
他掐着長老的脖子,把這個無法說話,隻能唔唔叫喚的老頭提起來,與自己持平。其他長老吓個半死,鹌鹑一樣縮着,不敢做聲。
簡臨笑了笑,繼續說:“還有一句話你說得很對。我就是要殺了你們,還要當着所有人的面殺。我就是要讓人看看,做壞事是有會報應的、欺壓無辜的人是會被殺的。”
許青羽大驚失色,過去推搡夜言清:“你家簡公子要殺人了!”
夜言清一雙眼睛死死焊在簡臨身上,無視了他的話。黑衣男子抱臂走來,一腳把許青羽踢走了。
簡臨感覺身體裡湧出無窮無盡的力量,從心髒處川流不息地奔向每一條筋脈。他的法力浩瀚無垠,一擡手,好像就能釋放出無數強大的法術,把雲麓城毀得幹幹淨淨。
這就是元嬰期的感受嗎?
長老沒了舌頭說不出話,恐懼地瞪着眼,“啊啊啊”地亂喊了一會兒,口吐白沫,居然就這麼吓暈過去了。
簡臨冷冷地看着這個老頭。
他現在可以輕而易舉地扭斷這個人的脖子。不,不止是這個人,所有曹家人的性命都在他一念之間!怪不得修士們拼了命都要提升修為,原來掌握别人命運的感覺是這樣的!
他把長老扔開,歎了口氣。
“你們天汐盟的人什麼時候到啊?”簡臨轉頭問陳世朝,“有那種德高望重的長輩嗎?能不能多來幾個?”
他沒有親眼看到所有曹家人都在做惡,所以沒有資格奪去他們的性命。所有人的命都是命,是不能輕易被奪去的。
陳世朝愣了愣,回答道:“出了這麼大的事,前輩們自然是會來的……”
簡臨緩緩道:“你們先把他們控制起來,等援軍到了,再公平公正地審這群人的罪行吧。我想躺一會兒。”
這麼一想,他已經很久沒有睡覺了。無數疲憊霎時便風一樣灌進來,把這具千瘡百孔的身體吹得冰冰涼涼。
簡臨沒有再看任何人,倒在地上,沉重地閉上了眼睛。
*
“給,你要的刀。”
簡臨将一把刀遞給雁雁,語氣溫和。
掌櫃的見他進門,瑟瑟發抖,忙不疊地跑了,連鞋都跑掉一隻,孤零零地落在樓梯上。
據許青羽說,他連着昏睡了三日。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喊了一句:“我想回家!”
雁雁接過刀,眼神複雜,咬着唇道:“過了這麼久,還給我幹嘛?”
過了三個多月,雁雁的神色堅毅了不少,說話做事都擡頭挺胸,很有氣勢,像個小将軍。簡臨道:“我隻是借過來用一下,現在用完了,當然要還給你。”
雁雁低聲說:“曹信再也沒出現過了。有一天,一具無頭身體血淋淋地挂在牆上,大家都說這是曹信,死這麼難看,也是他壞事做多的報應。這是報應嗎?”
她擡起頭,看着面前這兩個一黑一白,宛若黑白雙煞的男人,又道:“曹家也完蛋了,死的死,關的關。大家慶祝了半天,都說曹家早該死了,上天終于開眼,滅了他們。這也是報應嗎?”
簡臨看着她的眼睛,沒有回答這些問題,而是溫和道:“雁雁,當初你要一把最快的刀,是想幹什麼呢?”
相顧無言。
簡臨彎下腰,像個兄長一樣敲了敲雁雁的腦袋,低聲說:“雁雁,你聰明的腦袋、你俠義的心腸,都比這把刀要快得多。用好這些,你就是世上最快的刀了。”
他拉着夜言清的手,一起向雁雁揮别。曹信死的時候早已有許多人想要慶祝,然而卻不能流露出來。現在曹家倒了,雲麓酒樓熙熙攘攘,生意反而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