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尚書的奏折一出,衆大臣在下頭面面相觑。
陛下去年末還不願納妃,怎麼突然又改了主意容忍禮部上奏?此事有蹊跷,不能再像崔文一樣,在相同的事情上忤逆陛下了。
崔文真是個來回伸頭縮頭的烏龜,這個頭他們可不想替崔文出。
衆大臣默默低下了頭。
上座龍椅的少年天子右手撐着下巴,作沉思狀,目光有一搭沒一搭地落在殿堂下唯二兩個說話的大臣身上。
沖崔文叫道:“禮部尚書自家沒有小女,卻異常操心這選秀一事,數次在陛下面前提起。怎麼,難不成是擔心自家大郎年歲大了找不着媳婦,想扮成女兒身送進宮來嗎!”
“你你你,胡言亂語,我家大郎是正常男人,不好男色!”那大臣說着又發現自己似乎也跟着在胡言亂語,聲音漸弱。
崔文嘴裡吐沫星子直濺,環顧四周一圈:“選秀之舉非徒為充掖庭,實關國本之固、禮法之隆。陛下俯察輿情,才能以慰臣民之望,但如今降了明旨,諸位又擺出這副表情,難道都有異議嗎?”
聽到這裡,顔暮嘴角一勾,似乎是很滿意,還朝一旁的德海擡了擡手指。
德海忙上前一步大聲宣告道:“崔大人所言甚是,陛下龍心大悅,賞~”
剛才還吵得不可開交二人突然止戰,下首衆人就更安靜了。
陛下究竟是何意,他們這會越發摸不準了,難道陛下真是情窦初開,想女人了?
奇怪,不是說之前太後送的侍寝宮女都被賜死了嗎,那女子一進去沒多久就被小太監擡着出來了,蒙白布的長凳下頭就蓋着那宮婢的屍首,滲人得很。
陛下難道不是想女人,是想殺女人?這念頭一冒出來,大臣又立刻把這瘋癫的想法壓了下去。
萬般寂靜中,隻崔文上前一步,躬身謝恩:“微臣,謝……陛下。”
沒勁,這些老匹夫真不給他面子。
顔暮面無表情地坐起身:“平日裡你們不都喜歡事事催朕嗎,怎麼一到了朕的終身大事上,一個個就都變啞巴了?”
此話一出,衆大臣的嘴巴閉得更緊了些。
“嗯?”顔暮掃視一圈,又坐了回去。
冷豔俊逸的容顔前,旒冕冠垂下的玉珠随着他歪頭的動作輕響,“德海,叫一堆小太監過去把他們的舌頭都扯出來,看看是不是斷了。”
?
衆大臣左看右看,見後頭真有一排小太監按序圍了上來,紛紛漲紅了臉。
來……來真的?
堂堂京官被内侍按住嘴巴扯出舌頭,實乃奇恥大辱,定要被史官記載定在恥辱柱上。
果不其然,那西側廊柱旁站立的起居注官此刻已提起筆來,手持小木闆用毛筆在上頭快速書寫着,衆人面如豬肝色。
他們想也知道會寫什麼。某年某月某日,上禦金銮殿,禮部尚書崔文請奏選秀一事,上曰衆卿不言,不如割舌,于是官員某某被内侍以挾唇舌,嗚咽聲不絕。
不愧是小暴君想出來的整人法子,他們服!
馬上就有臣子服軟跪地,環顧四周大聲道:“諸位同僚,我有膽說一句,根據《大顔會典》的規定,陛下繼承大統後最首要的事情的确是操辦大婚典禮,以端正人倫的根本,延續皇室的血脈啊。”
這是誰?是哪個馬屁精?
大臣們瞪大眼睛朝聲音來處看去,就看見工部侍郎蘇文謙帶頭跪在地上。
然後陛下居然還很欣慰地用手去指跪地的蘇文謙:“沒斷就都像他這樣給朕說話,舌頭沒用,不如割了。”
左前排的邱謹聽着這句話有點眼熟,似乎從自己嘴裡說過,他擡眼望了望上方禦座,就見陛下正饒有興緻地看着自己。
他的言論肯定什麼時候又“恰好”被隐武衛的耳目聽去了,記在小本本上給了陛下。
邱謹吹了吹花白的胡子,隐隐表達了一下自己的不滿。
跪着的蘇文謙此刻心下很是舒暢,直誇自己憑借機靈聰慧逃過了一劫,還成功得了陛下青眼。
陛下要的就是要見臣子們表明心意,但他又不能明面上站隊崔尚書,所以他選擇站隊大顔律法!這樣準沒錯!
見蘇文謙帶頭,下首官員立刻跪了一大片,一眼看過去烏泱泱的烏紗帽,嘴裡還紛紛開口附和,竟不知說話的誰是誰了。
見此滑稽場景,顔暮忽然低笑出聲。
原來不光是女人們多了吵,男人們多了更吵。
張閣老府裡的小姐們在一塊看對方不順眼,都能鬧得雞飛狗跳,到宮裡還不知道要耍多少手段出來。
朝堂下的人已經不敢說話了,他們真的很害怕陛下突然的、莫名其妙的笑聲,因為照以往的經驗,接下來陛下的話,要麼很重要,要麼很恐怖。
果然,陛下開口了。
“朕不要多的,後宮女人多了遭人心煩,文官那邊出一個人,武官那邊出一個人,剩下的你們自行裁斷。”
陛下這次笑聲過後的話實在是簡單粗暴,讓下面的官員們都聽傻了。
感覺他像是再說,文官那邊送一個人頭來,武官那邊送一個人頭來,就夠他折磨了。
禮部尚書猶豫着問道:“陛下,眼下中宮空虛,後位應早立,可這兩人之間的位分該如何安排呢?”
難道一個皇後,一個嫔妃嗎?這也太大方,競争也太不激烈了吧。
“内閣不是剛撥給了工部和盧廣生二百萬兩白銀治水銀嗎,内庫還有錢拿出來給朕娶媳婦?”顔暮歎了口氣:“兩江治水迫在眉睫,水利為民生之本,朕又怎能逞一時己快,隻顧自己的婚事,不去考慮廣大百姓呢。”
陛下此話發自肺腑,實乃賢君所為,一時間底下啞口無言,還有不少人朝盧廣生看去。
盧廣生心道隻看我作甚,又不是我一個人拿的銀子,他又特意去看蘇文謙,揚了揚眉。
蘇文謙回看他一眼,心道你又看我作甚,内閣的紅頭文件已經批下來了,還怕把到你手上的銀子現搶回去不成!
禦座上,顔暮的嘴角邊似有若無地擒着一抹冷意,他倒要看看,這“寶貴”的兩個名額,這些人要怎麼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