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說初八是這個月最好的日子,于是璨城顧沈兩家豪門選在這天舉辦訂婚宴。
陸染以訂婚宴女主角“顧菲菲”的身份,身着一條月白色吊帶裙,站在璨星酒店頂層宴會廳中央,與來往賓客推杯換盞。
她笑得兩頰僵硬,現場氛圍卻始終微妙尴尬。
因為,這場訂婚宴的男主角,今天招呼不打就缺席了。
陸染酒量不佳,後來一得空便躲進梳化室,躺在簾子後的沙發上睡覺。
聽到談笑聲,才又模模糊糊醒過來。
是房間裡兩名化妝師在聊天。
“聽說男方今天徹底不會來了。”一名化妝師說。
“其實大家都知道,顧沈兩家是娃娃親,訂婚宴也就走個過場,沒想到男方本人連走過場都懶得配合,可見對女生很不滿意。”另一個說。
“聽說菲菲小姐是顧家養在外面的千金,最近才接回來,跟男方又沒有感情,一看就是被家族獻祭出去的,畢竟顧家雖富,沈家地位更高。”
陸染在簾子後,靜靜聽她們把自己塑造成一個不受男方待見的家族犧牲品。
作為真千金“顧菲菲”回到顧家,已經一月有餘,這位未婚夫連着放了她三四次鴿子。
訂婚宴居然也敢缺席,這是陸染最沒想到的。
夠有種,她雖然也有這想法,卻不敢像那男人一樣實施。
陸染腳尖勾着十厘米高跟鞋,咬咬嘴唇。
無所謂,這麼有種那就一輩子别出現,嫁給空氣最好!
這時,有人敲門叫兩名化妝師出去。
陸染這才撩開簾子,百無聊賴坐到梳妝鏡前。
好無聊的訂婚,她打個哈欠,雙眼泛淚掃向電視。
幹脆看看電視打發時間得了。
電視裡正在報道本市傍晚發生的一起重大高速連環車禍。
此刻,無人機鏡頭沿現場慘狀一路飛過,最後定格在一輛老舊面包車上。
鏡頭停頓的時間過長,長到陸染認出來那是她爸陸華明的車,車牌号一模一樣。
她爸出車禍了?!
心下一驚,來不及細想,陸染提起裙擺,轉身推門出去。
“乖孫女兒,找你半天,你在這兒呀?”
剛一出門,在走廊撞見“顧菲菲”的媽媽上官鳳。
對方推着輪椅,上面坐着顧老太太。
自從當年被抱錯的孫女回到顧家,老太太瞬間大病初愈。
隻是躺太久,腿腳還不太利索。
“奶奶,媽媽,我喝多有點頭暈,就在房間裡躺了一會兒,現在好多啦。”
陸染抱着上官鳳的胳膊撒嬌。
這時,沈老夫人從遠處走過來,說道:“都怪我那不聽話的冽兒,他今天要是來現場,哪能讓你喝那麼多,我回去就拿鞭子抽他!”
“您别怪他,他工作太忙,肯定不是有意的。”
陸染表現出一副賢良體貼的樣子。
沈老太太拍拍女孩兒瓷白的小臉,滿意道:“真乖,我明天一定讓他上門給你請罪,加上前幾次,數罪并罰,任你處置,好不好?”
“我哪裡舍得罰他呢?”
陸染低眉,含羞帶笑的。
顧老太太安慰沈老夫人說:“回去好好跟他說,别動氣,冽兒這孩子是個好孩子。”
“是,我們都看着冽兒長大的,他的為人我們最清楚不過,肯定不是有意不來的。”上官鳳也跟着解圍。
在顧家人為這位未婚夫開脫的當口,陸染心裡急得團團轉。
她才沒心思去在意那個神秘且叛逆的未婚夫,隻悶頭想着到底找個什麼借口能提前離場。
最後發現,除非倒地裝死被人擡走,否則很難離開這個宴會廳。
這樣一比,那什麼沈冽就潇灑多了,連個借口都不找,說不來就不來。
她也想說走就走,隻恐怕不僅沒人為她說話,最後還得把她腿打折。
就在這時,沈老夫人發話:“今天就到這兒吧,我看菲菲也累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于是,沒有男主角的訂婚宴草草結束,陸染如釋重負,差點拍手叫好。
她沒有和顧家人回家,說要出去見朋友,得到顧老太太應允後,打車趕回自己家裡。
陸染到家,換上以前的長袖連帽衛衣,和洗得發白的牛仔褲。
還想再找一件外套,但一眼就能望見全貌的衣櫃裡,總共隻挂了三件衛衣。
算了。
陸染家在城市邊緣一個半廢棄小區内,還是以前的樣子——逼仄,狹窄,空氣裡塵灰飄揚。
看起來,她爸陸華明很久沒回來過。
陸華明好賭,為躲債,幾個月不回家是常有的事。
可自從自己答應去當“顧菲菲”替身,陸華明所有債務都被一筆勾銷,為什麼還不回家?
難道又去賭了?
想到這兒,她心裡冒出一個不堪的念頭——
真不如車禍死了算了。
陸染走出樓洞。
雨變得小了,但狂風呼嘯,飄舞的落葉裹着人前進。
她戴上口罩,又把衛衣帽子也扣在頭上。
這樣一來,便隻剩一雙亮燦燦的眼睛還露在外面。
雨絲接連撲打過來,使她有些想念十分鐘前手裡那把Dior雨傘,以及身上那件Loro Piana的白色羊絨大衣。
現在,這件十萬塊的大衣,正挂在陸華明不知道從哪裡撿回來的二手衣櫃裡。
陸染回頭望了望家的方向。
仿佛看見昂貴大衣捏着鼻子在舊衣櫃裡罵街的樣子,委屈大發了。
她默默向它道歉:不好意思啊,十萬塊。
明仁醫院是一家三甲綜合醫院,位于璨城南部,沿河畔伫立。
醫院以心胸外科聞名亞洲,擁有國際頂級醫療資源和設施。
“師傅,我就在這兒下吧。”
離醫院還有一公裡,但車子已經十分鐘沒往前動過,陸染選擇下車。
一路跑到急診室,來不及喘氣,陸染擠進服務台前的人堆裡。
“你好,請問有沒有叫陸華明的——”
“護士你幫我查查有沒有叫王貴的?”
“護士,我們家那位是頂梁柱,他要是就這麼沒了我還怎麼活啊?”
“啊——我要媽媽——”
叫喊聲一個疊着一個,一個吞沒一個。
大家扯着嗓子,都想比對方喊得更大聲。
陸染喊不過他們,從人堆裡退出來。
今天天氣不好,又事發突然,急診室大廳忙作一團。
不停有病人以各種姿勢被推進來,沿途留下大量血迹。
保潔拿着墩布,賣力擦地,腰沒直過。
陸染來醫院的次數屈指可數,更是第一次碰見如此血腥場面,有點發懵。
感覺自己不是在醫院,而是站在陰曹地府的進出口。
放置在大廳的和走廊的,是輕傷病人。
那些不忍直視的,被推進了更裡面的診室。
陸華明會在裡面還是外面?
肯定在外面,說不定就在邊上的哪個床裡,陸染心裡這樣安慰自己。
不遠處,兩位病人家屬吵得面紅耳赤,馬上就要打起來。
其中一個急了,随手抓起一個保溫杯就要丢,另一方卻早有預判,擡手打飛——
保溫杯脫離原定軌道,直奔陸染的頭去。
陸染毫無察覺,目光停留在前面那人的斷腿上,鮮血淋漓,血肉模糊,筋骨拉扯。
她使勁吞咽了下,感覺加速跳動的心髒就要貼着喉嚨吐出來了。
就在這時,手臂被人猛地拉了一把,她踉跄着跌進一個白晃晃的懷裡。
而保溫杯,險險砸在男人肩頭。
陸染倏地擡眸,眼裡驚魂未定,眼淚簌簌滾落。
男人垂眼,“站到安全的地方去,不要擋路。”
嗓音低沉冷靜,語氣淡得叫人揣摩不出情緒。
說完,他放開她,繼續邁步往前,跟着離去的還有一大堆醫護人員。
陸染反應過來,趕忙又追上去——
“醫生,您有沒有見過一個車禍病人,男性,個子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