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染趕到醫院時,已經換上那一套屬于“陸染”的衣服——
寬松大衛衣、洗得發白的牛仔褲、還有羅聖美給她買的黑色羽絨服。
“沈冽哥哥,我爸呢?”
她一路打聽沈冽辦公室,此刻出現在門口,氣還沒喘勻。
沈冽起身,帶女孩兒去ICU病房。
“送來的時候,胸上插着一把匕首,有個自稱他同事的人,說是在他們工作的會所,有人找麻煩,對方動了刀。警察也來過,說等人醒了會再來。”
路上,沈冽簡單講了下情況。
到病房門口,因為不是探視時間,陸染隻能墊起腳,隔着門上玻璃往裡觀望。
“送來的比較及時,加上那把刀沒有完全命中要害,目前搶救過來之後,情況還算穩定。”
沈冽寬慰她道。
陸染轉身,對着沈冽,深深彎下腰去,鞠了一躬。
“……謝謝。”
她的眼淚,滴落在地上,在腳尖前方暈開。
這時候,對面的男人仿佛不再是她先生,她老公,她愛的人。
而是,真正的,她的救世主。
沈冽輕擡女孩手臂,将人扶起來。
衛衣帽檐很大,幾乎遮住女孩的眉眼,口罩又遮住下半張臉。
他卻有所感應似的,從白大褂外套兜裡,摸出一包紙巾遞了過去。
陸染接過紙巾,哽咽道:“沈冽哥哥,拜托你,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我哥……”
“……”
沈冽沒說話,也沒表态,沉默的看着女孩兒。
“醫藥費請你先幫忙墊付,我來還,别讓我哥擔心,别告訴他,求你……”
陸染塌着肩,垂着腦袋,手指緊緊揪着衣袖。
“好。”
“謝謝。”陸染道,“沈冽哥哥,你去忙吧,我自己在這兒待會兒。”
沈冽擡手,輕拍了拍她肩,離開。
陸染在病房外的長椅上坐下,不知道陸華明什麼時候會醒,她靜靜地等着。
這是第多少次陸華明給自己帶來麻煩,陸染已經數不清。
明明都已經麻木了,每次還是會忍不住落淚。
那些淚,曾在收拾被追債人搞得一片狼藉的家裡時,滴落在家裡地闆上。
那些淚,曾在被追債人吓得不敢回家,隻能躲在學校保潔雜物間裡時,滴落在雜物間的髒拖把上。
那些淚,曾在陸華明被追債人打得半死,自己抱着書包藏在卧室窗簾後時,滴落在磨壞的書包肩帶上。
這次的淚,滴落在ICU病房外的地闆上。
每每這個時候,那些問題都會浮上水面——
為什麼媽媽不把她也帶走。
為什麼媽媽隻喜歡哥哥不喜歡她。
為什麼自己哭的時候,身邊空無一人。
這些問題長久埋在水底,吸飽水膨脹後,一露頭便更顯巨大,壓得她喘不過來氣。
她認真讀書,認真打零工掙錢還債,認真的想要活着,她哪裡做得還不夠好嗎?
現在,遇上羅聖美,頂替“顧菲菲”,到底是老天又一次安排給她的報應,還是終于看不過去她的遭遇,賞給她的福氣?
陸染靠着牆,慢慢閉上眼。
從内心深處湧出來的眼淚,無聲劃過耳畔。
每一顆都帶着她體内的溫度,滾燙得像一把燒紅了的刀刃,輕輕割過眼角,留下看不見血的傷口。
這一次,陸染無比希望,自己就是真的顧菲菲。
每一顆眼淚都有人看見,每一顆眼淚都有人拿手去接着,每一顆眼淚都有人在乎它是為何而落下的顧菲菲。
她好羨慕她。
她好想,徹徹底底成為她。
-
直至淩晨,陸華明依然昏迷狀态中。
陸染實在撐不住,仰頭靠牆睡着了。
沈冽一晚上來看過陸染好幾次,簡單詢問她情況後又離開,這次過來,放輕了腳步。
女孩仰着頭,帽檐下,大黑框眼鏡後,終于露出一點甯靜安詳的眉眼。
似乎真的有一點他妻子的神韻。
沈冽想起來,那晚碼頭陸塵的話,說他太太是他妹妹小時候等比例放大版。
他當時隻是笑了下,這下倒真有點相信。
不過,這個世界并不是沒有出現過完全不認識也沒有任何關聯的兩個人,卻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事情。
雖然奇怪,倒也沒那麼奇怪。
沈冽輕輕拍肩,想叫醒陸染,讓她去自己值班室的床上睡。
陸染睜眼,望見自己老公那張俊朗的臉,手一伸,勾住老公脖子,要抱抱。
下一刻,她耳朵被男人狠狠揪起來。
“啊疼疼疼——”
“疼就老實點兒!”
沈冽皺眉,嚴厲警告。
陸染摸着被揪疼的耳朵,這時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沈冽哥哥,睡迷糊了……”
該死的沈冽,下手那麼重,疼死她了嗚……
不過,這男人分寸感倒是蠻強。
她對對方剛才的表現又感到十分安心和竊喜。
陸染想笑,但耳朵實在疼得人笑不出來。
她突然産生,這樣長時間下去會不會人格分裂的疑惑。
“不好意思,我剛下手也有些重。”
見女孩兒一直在揉耳朵,沈冽還是跟人道了個歉。
陸染搖頭說沒事。
沈冽告訴她,可以去他值班室睡。
陸染被那麼一揪,哪兒還有半點睡意,搖搖頭說沒事,不困了,特别清醒現在。
聽着話裡似有若無的埋怨,沈冽忍不住笑了下,帶着歉意又道:“抱歉。”
看着沈冽離開,陸染這才松了口氣,起身跑去門口,看陸華明醒了沒。
沈冽回到辦公室,前腳剛進去,後腳姜禾就跟進來找他。
“沈主任,上次不好意思,把你大衣穿走了,我已經洗幹淨了,還給你。”
快要下夜班了,姜禾披着沈冽的黑色大衣想了一晚,還是決定把衣服抱來還他。
在她這兒待過一段時間的大衣,重新回到沈冽手裡,也算在他們之間建立起某種暧昧的聯系。
她是這麼想的。
沈冽淡淡掃一眼,拿過來,扔進牆角垃圾桶。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期間半個字也沒有,就像随手扔了一張紙巾。
“你就這麼讨厭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