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知道該怎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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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今日閉市的鬼市煙霧彌漫,散至每一角落,三步之外就已教人瞧不清前路。街上空寥寥的,一陣陰風刮過,沙沙作響,吹走街道邊破舊的紙燈籠。四處門窗緊閉,空氣中散發着一股刺鼻的濃煙味。
“子時至,鬼兵巡市,納采陰氣,諸鬼避讓——”
嘹亮尖細的嗓音從鬼市深淵處傳來,連念了三遍,回聲響徹半空。
緊接着,便見三列鬼兵整齊有序,身披鬼甲,面上戴着青牙面具從缭繞的迷霧中現身。他們左手持着采陰的幽魂綠鬼燈,右手執鋒利尖銳的鬼彎刃,因衣服下擺墜地,掩住了雙腳,看上去就如同幽魂鬼魅般施施飄過。
許澤從紙糊的窗口縫隙中瞧見的,就是這副詭異又可怖的場景,這可真是長見識了。
他在鬼市待了半年,入鬼市以來就經曆過兩次閉市,這次是第三次。但頭兩次時,那會兒他忙着在鬼市立足,沒怎麼去注意,也不将其放在心上。以至于如今細細探究來,好奇的同時竟覺得幾分有趣。
他對鬼市的規矩和勢力并未完全摸透,關于鬼市的許多消息,大都是從病患和甯愉遂口中得知的。
就比如,他聽一個病客閑聊時提到:組織鬼市閉市的,是鬼市中的“閻王殿”。
這閻王殿盤踞于鬼市多年,背後之人似乎是江湖中的某股強大勢力,早些年就已一家獨大。鬼市許多古怪的規矩便是閻王殿定下來的,這麼多年過去,也無人敢置喙什麼。
後鬼市又幾經波折,有多股勢力崛起,就此達成相互制衡的局面。但再憑其他家怎麼努力,也沒能完全壓過閻王殿去。于是,近些年來,鬼市就更亂了,該牽扯的、不該牽扯的都被扯了進來。
許澤入鬼市前,也沒想到這裡的情況遠比想象中的複雜。
“叩叩叩——”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許澤飄遠的思緒。
誰會在這個時候上門?
許澤心中浮現疑惑,同時也升起了幾分警惕。
外面的人似乎見裡面沒動靜,拍門的動作愈發大了起來。許澤随手披上外衫,從後院走去前門,院子同樣被灰蒙蒙的霧氣圍繞,靜悄悄的,仿佛潛伏着什麼危險。許澤路過院中時,瞧見了甯愉遂平常練武用的木劍,順手拿上了。他看了一眼别屋,廣白和甯愉遂睡的很沉,沒有被吵醒。
許澤來到大門前,側着身子貼近門闆,下意識握緊手中的木劍,卻忘了他這隻手臂因中毒知覺已麻木,于是換了隻手,沉聲問:“何事?”
話音落下,門外之人拍門的動作停止了。隔着大門,許澤聽見對方虛弱的聲音:“……是我,玉卿公子。”
像是怕許澤想不起來似的,他又補了一句:“上次,你解了我身上百毒居的毒……”
這麼一說,許澤才想起他是誰來。不過,眼下即便對方表明了身份,許澤仍不敢将人随意放進來。今夜特殊,免不得有意外發生。
“今夜你為何來此?”
門外的司徒延心情有一瞬間複雜,他面色蒼白,微微偏頭看了看身後,蒙蒙濃霧,什麼都看不見,那群鬼東西沒有追上來。
許澤聽見他道:“我……中了毒,情況複雜,玉卿公子可否……先讓我進去避避風頭?”他語氣中帶着幾分急切地不安與懼怕。
就在司徒延以為對方不會答應他的請求時,眼前的門開了。許澤伸出手将人拉了進來,迅速鎖上了門。
“說罷。”許澤點燃了桌上的油燈,明亮的暖光在一方小空間的範圍内,映照在司徒延那張蒼白的臉上。
司徒延對他道了聲謝,又小心翼翼的瞥了他一眼。
許澤身披外衫,頭發散亂自然垂落,桃花般的美眸中毫無情緒波動,平日裡溫潤的氣息好似被霜雪覆蓋,整個人顯得冷淡平靜極了。
司徒延覺得今夜許澤可能心情不太好,所以跟平時見到的不大一樣。不過想想也是,半夜把人吵醒,确實是個不禮貌的行為。
“深夜叨擾玉卿公子,實在抱歉。”司徒延抱了抱拳,輕聲解釋道:“今日本是鬼市閉市,我卻因被仇家追殺,誤了時辰,被鬼兵發現後一路追殺,誤打誤撞逃到此處。又因……”
司徒延說着,頓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因……因身上不小心中了仇家下的毒,我心中抱着一絲僥幸,所以拍門求助。”
許澤聞言颔首,語氣又複往日的溫潤:“我看看。”
司徒延伸出手讓他把脈。
“玉卿公子……我身上的毒可否解?”
“可以,這不是什麼無解奇毒。”
說罷,他走向藥櫃,拉開了一個格子,從裡邊取出一個小瓷瓶,遞給了司徒延:“這是解藥,吃上三日就可完全解毒。”
“……謝謝。”司徒延神色複雜的接過,面色尴尬看向他,扯出一個笑來:“隻是我這次,依舊沒帶銀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