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懸挂于湛藍的天幕,一陣涼風迎着窗格而入,林言一手托腮,指尖輕點,低喃道:“月,快圓了……”
自南宮昱去東啟國後,軒轅明夕也整日不在,連玥兒也經常不見人,而她又總是夜裡睡不着,以至于白日裡醒來後夕府常常很空。
林言也沒随意跑,在這個節骨眼上她能做的就是不給他們添亂。
午後她閑着無聊便去後廚幫忙,廚娘架不住她的熱情,便提了一籃子野菜讓她剝。
林言邊撿邊想事,也沒注意到身後有人。
狄妃施然坐下,自來了夕府後也見過林言幾次,不過都有外人在。
看她仍在走神,便溫和道:“這種野菜在北夏國也并不算常見,是中秋前後才會有的菜品,其性偏涼,南梁國氣候溫和,大概沒有這種。”
林言聞聲側頭,見狄妃也拿起一根野菜剝,她方回過神,微微一愣才道:“如此說來,這也算是一道珍惜菜肴。”
“正逢時,這幾日市面上還算多,若合你的口味,我吩咐後廚日日為你做。”
狄妃的目光溫柔地落在她側臉,語氣裡都是長者的慈藹。
林言眼眸微垂,指尖上還沾着醬紫色的菜汁,她雖不曉得狄妃是否清楚這是莫顔的身體,但軒轅明夕對她所表現出來的關切,想必人人都能看得出來。
或許身為母親誤會了自己與軒轅明夕的關系,但能得到這樣的呵護,卻讓她不由得鼻頭一酸。
她總是在計較什麼,是認為所獲得的一切都是因為莫顔嗎?
狄妃用手輕輕撫摸着她的頭,語氣愛憐:“從前我總是為夕兒擔憂,如今我倒深感欣慰,多謝你對他的照顧。”
“哪有哪有,”林言趕忙扯出一副燦爛的笑:“狄妃娘娘,七皇子一路上都在守護公主,倒是我應該感謝他,您太客氣了,況且這些日子都在夕府打擾,是我應該感謝您的收留才是。”
一番話說得很客氣,好似在極力撇清關系。
狄妃倒并未介意,她什麼都看得出來,便道:“此次雖兇險,但我相信夕兒會平安無事,日後你們想留在哪裡都可以,隻要你們安好便足以。”
對于母親對孩子的關愛,林言實在沒辦法去多作什麼解釋,隻得咬牙道:“嗯,他們吉人自有天相,此次肯定會很順利,您也無需操心。”
狄妃與她相處的時日雖不多,卻對她很滿意,活潑的性子與軒轅明夕甚是互補,越看越令人心喜。
二人又聊了好一會,林言也聽她說了許多有關軒轅明夕之事,越聽便越陷入其中,對他割舍不下半分。
可她怎麼能夠妄圖?
思緒還在飄蕩時,一隻柔軟的手搭在肩膀,林言回過神望着來人。
玥兒輕聲道:“在想什麼如此入神。”
“今兒與狄妃娘娘聊了許久……”林言支吾了兩聲,轉而道:“你最近來回忙碌,也未休息好,看上去都瘦了。”
她伸手摸摸了玉白的小臉,心頭湧上一股憐惜。
“哪有,倒是你,可能在柳澤山莊受的傷未好徹底,前些日子又被賀公子所傷,你這些日子來總是厭仄仄的。”
“是,是吧,”林言順從地接了聲。
這些日子來她确實太過反複,情緒時好時壞,很容易走神,她被困在雜亂的線索裡,沒有人給她解答,又總無法放下,時常提不起勁。
雖然身體看上去沒什麼事,但确實大多數時候她的活潑都是僞裝。
玥兒削了個雪梨遞過去:“言兒,我知道你近來因顔姐姐的事生了煩惱,我也并非不想告訴你,隻是有些事我也尚不清楚,我答應你,待儲君之事結束,我會告訴你自己知道的,好嗎?”
梨肉在嘴裡化開了卻無味,林言轉頭注視着她,笑了笑:“我明白,你無論做什麼都有自己的道理,我沒多問也是不想給你添煩惱。”
“可你在煩惱自己,我看得出來,自來到夕府你便有了諸多心事,也不再有從前那般簡單的快樂。”
從前......林言來這裡不過短短五月,卻好似過了很久很久,而她的心情也在這個過程中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将頭靠在玥兒肩上:“嗯,我是有了許多心事,從前我以為自己隻要完成任務便可以離開。”
“那你的任務完成了嗎?”
林言并未回答,反而問道:“你為何從不問我的任務是什麼,我來自哪裡,你不好奇嗎?”
杏眼含笑:“倒是有些好奇,不過我想等你願意說的時候再聽。”
眼眶又有些濕潤,林言咬了塊梨肉,假意笑笑:“莫顔不是要拿你祭莫幹劍嘛,所以我來是為了阻止她,我的任務便是保護你。”
說完她瞥了眼小愛心,雖然先前它便就滿了,可如今她發現小愛心的光會發生變化,裡面雖都是彩虹光,但會随着她的心情而有一種主色調,如同最近它總是發藍。
玥兒垂目凝視:“言兒,無論最後如何,我都隻願你一切安好。”
“我知道,”林言擡起頭,咧開笑:“你不用擔心,我會盡力而為,至于心情可能确實與身體有關,或許等解決完這裡的事我就好了!”
其實她之所以如此急躁,不安,也是擔心萬一南宮昱順利拿到莫幹劍,幾人前往天狼堡,莫顔會真正回來,那麼那時,她會在哪裡?
她相信屆時自己定會見到書神,也會清楚一切的答案,可卻太晚了......
玥兒拍了拍她的胳膊,随後起身:“嗯,快了。”
一陣沉默後,林言沉沉心轉了個話頭:“司馬連珏縱然身為太子,也不那麼容易調兵吧。”
“大哥已籌劃許久,”玥兒邊說邊從小罐子裡倒了些粉末到玉瓷碗裡。
林言雖盯着她的手,卻隻是眼睛在看:“也是,他圖謀的從來不隻是東啟國的皇位,我真有些好奇,若他和軒轅明成對陣,到底誰輸誰赢。”
“你說得沒錯,二皇子與大哥皆有治國之才,亦都有大願,可眼下他的威脅是四皇子,大哥為鞏固太子之位,定會出手相助,至于日後這倒是不好說。”
林言想起先前的見面,又搖了搖頭:“他們其實有一點很不同。”
“什麼?”
“對情很不同,”說完,林言擡頭望過去:“你知道莫顔和軒轅明成的事嗎?”
聞言,玥兒确有些驚訝:“我對此事倒全然不知,是二哥告訴你的?”
“不是。”
那日昏迷之事被瞞了過去,林言轉而道:“我先前在宮中見過軒轅明成,他看我的眼神……嗯,我猜他和莫顔肯定早就認識。”
“是麼?”玥兒攪着玉瓷碗的一團粉膜,邊走邊說:“也許吧,”随即她将玉瓷碗放在案上,又端過來一盆清水。
林言拿下她手中的帕子,心下一暖:“我自己來。”
玥兒又拿小玉闆從碗裡舀出粉膜往她臉上抹:“你昏迷的那些時日,我閑來無事就跟瑤瑤學做了北夏國的清膚膏,聽聞這還是狄妃娘娘所創。”
“我也聽瑤瑤說過,狄妃可真好,怪不得七皇子即便從小經曆磨難,品性卻依然高潔,”凝視她平和的雙眼,林言歎道:“你也是,你們兩個總令人心疼。”
玥兒拿帕子擦了擦她的眼角:“言兒,出宮後的每一日我都過得很開心。”
明月懸挂在天幕,林言望着它,如歎如訴:“你看,月要圓了……”
“先前你與昱哥哥說自己會月讀術,明日是月圓之夜,你不若試試有沒有感應,或許你會看見與先前不一樣的結局。”
“是吧,我也希望......可我如今什麼也看不見,如置迷霧,什麼也做不了。”
玥兒拿玉闆刮下她臉上的粉膜:“看不見就看不見吧,知道未來也并非是件好事。”
這句話書神說過,加藍說過,林言自己也說過,道理她都懂,隻是人常常并不因知道些道理就真的活出來,反倒仍被困在其中,難以自拔。
她仰着頭,将帕子搭在臉上,眼中溫熱,良久才道:“事到如今,你感覺南宮昱對你如何?”
“自然與過去不同,不過身在其中或許也看不清楚,你以為如何?”
“我也不清楚,他看你的眼神好似是有些不一樣,不過他本就會裝……”
林言又想到軒轅明夕的目光,春水眼分明帶着深沉的愛,好似就是在看自己,紮得人揪揪地疼,可她從來不認為那樣的眼神是在看自己,她無法相信。
加藍看得怪心疼,挺想過去吱一聲。
倒是月心劍沉穩些:“加藍爺爺,他們總是要經曆這一段方能領悟,人間之情,若不懂心痛,總不夠圓滿。”
無淚劍接道:“喲,小月心,你才開神識倒好似什麼都懂。”
“那可是,咱小月心可是神劍,”白鸾接了嘴。
“算了算了,最近無聊得很,也不能拿小言言解悶,本座還是回虛空算了,”說完就沒了劍影。
加藍盯着屋内,床上躺着的人還睜着荔枝眼。
軒轅明夕回來已是深夜,門口的白蘭樹在夜裡靜默地伫立着,他輕輕推開門,走到床邊。
“阿言……”
他想說的話原本很多,但話到嘴邊卻無法出口,就這麼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在額頭上落下輕柔一吻才離去。
眼角的淚悄然滑落,林言将頭埋進被窩,她怎麼會難過,她又是在期待什麼……
一覺醒來又已過午,林言吃了點心往外找去時,除了幾個侍女在為佳節做準備,她并未看到其他人。
閑得無聊,她朝門外走去,原本打算在結界範圍内走走便好,卻漫不經心地行至湖邊。
碧藍的天幕映在湖面,上飄着金黃樹葉,林言看得出神,竟絲毫未察覺到有人靠近。
待回過神來時,水面倒映出半張臉,散發着寒氣。她猛地側頭望去,尋思着對策。
冥炎奉命看守夕府多日,由于存在結界他并不能靠近,因而隻能遠遠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