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尋遭遇了杜阿姨和徐外婆轟炸機似的歡迎,又是給加菜,又是問長問短。
兩位中老年婦女圍剿一般密集的問話堵得窦尋幾乎難以應付,一晚上被迫說完了他一個多月的語言庫存量,方才被放走。
窦尋心有餘悸地溜回自己房間,一推門,發現二樓的卧室還是他離開時的老樣子。杜阿姨幫他打掃得很幹淨,床單也在他不在的日子裡洗過,窦尋一頭撲在床上,那股洗滌劑和消毒液混合起來的特殊香味就轉着圈地鑽進他的鼻子。
書架上還有幾盒五顔六色的巧克力,一看就是徐進出差到國外帶回來的,想必都是一式兩份,徐西臨也沒有偷吃,都給他整整齊齊地留着。
窦尋确認地盤似的翻在床上滾了兩圈,有種流浪的小動物終于回到自己窩的安全舒适感。
他心滿意足地蹭了一會,然後一躍而起,去“巡視”自己其他的“領地”。
“領地”先生徐西臨正在跟杜阿姨抗争自己睡覺開空調的權利。
杜阿姨引經據典:“老話說了,‘陽收陰長,秋瓜壞肚’,秋後就是要養生,這都什麼日子了,你還要開空調睡?費電就不說了,感冒都是這麼吹出來的!”
徐西臨甕聲甕氣地反駁:“老話還說‘春捂秋凍’呢,還說‘風在吼,馬在叫,秋老虎在嗷嗷跳’呢!再說我這是熱傷風!”
他接話太快,杜阿姨瞠目結舌地站在樓梯上,一時忘詞,隻好祭出大招:“我要告訴你媽!”
徐西臨毫無壓力:“我媽去應付大金主了,下個月才回來。”
杜阿姨火冒三丈,一步一火坑地跑去廚房,宣布晚上熬的梨水沒有徐西臨的份。
徐西臨滿不在乎地轉向圍觀的窦尋,正要說什麼,忽然打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大噴嚏,險些将腦袋從脖頸子上掀下去,太陽穴一陣轟鳴作響。
他每次感冒都這樣,白天沒多大情況,隻是早晚會加重。
窦尋皺皺眉,把他推進屋裡,生硬地命令:“躺下。”
徐西臨頭暈腦脹地躺在他的小單人床上,還沒有遺忘娛樂精神,氣如遊絲地對窦尋說:“回國以後……告訴‘肉絲’我愛她……記住,隻愛京醬的她,不愛魚香的……”
他還沒說完,窦尋忽然毫無預兆地彎下腰,把嘴唇貼到了他的額頭上。
徐西臨:“……”
京醬肉絲和魚香肉絲在他腦袋裡火星撞地球,成了一鍋肉糊糊湯。
窦尋目光閃爍了一下,小心地退開一點,欲蓋彌彰地對徐西臨解釋說:“我試試你燒不燒。”
徐西臨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沒能發表出什麼意見。
窦尋給他倒了一杯溫水,像做實驗一樣小心翼翼地調配溫度,還滴了幾滴在自己手上試試,然後跑到樓下給他拿了藥,細心地用白紙折了一個小藥盒,把挑挑揀揀的藥片并在一起,送到徐西臨床頭櫃上。
他頭一次照顧别人,顯得很生疏,做完所有的事,窦尋站在原地,仔細思考了一下自己有沒有什麼遺漏,比養隻金貴的大白耗子還小心翼翼……并且從種種瑣碎中體會到了一點難與外人道的快樂。
徐西臨聽着窦尋走動間窸窸窣窣的聲音逐漸遠了,才微微松了口氣。
他躺在床上不安地翻了幾個身,怎麼都覺得不對勁,具體緣由,自己也說不清,就是覺得他和窦尋之間的親昵仿佛有點走調,并非正統的親。
他輕輕地抹了一把自己的額頭,窦尋嘴唇的觸感好像還留在上面,輕柔得像一片羽毛,徐西臨激靈了一下,反應遲鈍地察覺出了羽毛流過的癢。
這時,卧室的門“吱呀”一聲又打開了,徐西臨撐起頭一看,發現窦尋又回來了,手裡還拎着一個包裝過的紙袋。
窦尋仿佛怕驚動什麼似的來到他面前,屏息凝神地把紙袋往徐西臨手裡一塞:“給你買的。”
徐西臨意外地眨了一下眼。
窦尋裝作順口提起的樣子,故意輕描淡寫地說:“我幫人做了一點翻譯,稿費沒地方花,随便買了點東西。”
徐西臨覺得自己可能真的發燒了,不時有點口幹,他看見窦尋棍子似的戳在一邊,躍躍欲試地一眼一眼瞥過來,就覺得此棒槌身上有種詭異的可愛。
他吸了吸鼻子,感動地拆開那包裝得頗為嚴實的紙袋……
然後裡面掉出一本厚實的《高考考點精講彙編(生物)》。
徐西臨:“……”
呸,可愛個屁!
神經病!
窦老師相當進入狀态,答應了徐進,他就一本正經地把每周日押着徐西臨學習的承諾貫徹到了底。
因為除了承諾,他也有一點私心——窦尋始終對徐西臨那句“上不了一所大學”耿耿于懷,如果可以,他希望能一直和徐西臨在一起,每天霸占他的業餘時間。
當然,徐西臨不是這麼想的。
本來上了高三,徐西臨就有種“一個禮拜學習七天,一天學二十四小時”的感覺,看見試卷直犯惡心,好不容易每個禮拜有一天休息時間可以得以喘息,還得應付窦尋!
而且上課能走神,自習課偶爾也能偷偷打個盹,在明察秋毫的窦老師面前卻什麼戲都沒有——徐西臨懷疑,自己身上一根汗毛異常抖動一下,窦尋都能察覺到,而一旦窦尋發現他走神,他就會把計時的鬧鐘關掉,把走神時間從“三個小時”裡扣除。
剛開始,徐西臨念在他一片好意的份上,都默默忍了,忍了一個多月,從溽暑未褪忍到銀杏勾金,期中考試來了。
徐西臨班級排第四,年級十八,對于這個成績,他自己感覺是相當不錯了,要是能一直保持下去,能穩進全國前十所,超出預期,徐進看了都要給他額外獎勵的。
拿成績單的時候,徐西臨還滿心想以這個成績單為由,回來好好謝謝窦尋,順便請他出去吃一頓好的。
回家路上本來都已經訂好了餐廳,還沒來得及邀請,窦尋就潑了他一盆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