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氏自作孽,你還妄想...”謝皎目露諷刺,忽而他上上下上打量周旋久:“且慢,你的意思是他還會為了這些事回來?”
他在“回來”兩字上語氣壓重了些。
周旋久道:“玉裁與我有言在先,人界各國若有不尋常的動靜,需與他商議。”
“他在天帝的幻境裡究竟看見了什麼?”謝皎眯起眼睛。
“我也不知。”
“那你與師父有怎樣的約定,讓他在成仙後仍肯為奔波。”
周旋久默然搖頭。
“看來我的疑慮,門主是一個字都不打算解釋。”謝皎目光一閃,劍鋒已經逼至周旋久眼底,“你是不是以為我當真不敢殺你。”
周旋久疾步後撤,忽然道:“冀深是誰,你難道一點也不記得?”
謝皎的劍刃堪堪橫在他頸前。
周旋久又道:“婚宴。”
——你為何會有這股力量,你的夢境定有他人介入。
刹那間,随河森寒的質問在腦海中響起,謝皎霍然擡頭,“...夢貘織出的那個夢裡,你曾在賓客面前喚冀明為冀深。那是你本尊,不是幻象!”
周旋久神情複雜盯着他,歎道:“在那之前,我早就提醒過你了,可惜你并未察覺,還與我生了嫌隙。認為我在你與玉裁間挑撥離間。”
謝皎收了劍,皺眉看着他,“你...為何要這樣做?”
周旋久目光逼人,“因我生來便能與歲昙産生聯系,這才在一衆門人中被先代門主看中,做了這一代掌門人。可你知不知道,天縱的英才是多少年才能出世的人物?凡庸衆多,先代門主治下,鐘呂門已經走了下坡路,這權柄傳到我手裡,更如兒戲,僅因為一個歲昙,周旋久忝列高位。十二玄門弱肉強食,青遲皇室八面玲珑,我一介庸才,如何能讓我鐘呂門不做那他人的盤中餐?我為此日日夜夜殚精竭慮,卻不能挽救頹勢,實有高處不勝寒之感。謝皎,從我坐在這個位置那天起,我這輩子就隻剩下一個使命。鐘呂門近五百年的傳承,絕不能在我手中斷絕!”
陸雪寰眼神變了,“歲昙?又是時辰。”
“傳說歲昙得燭龍滴血灌溉,遂成光陰規則下僅有的例外,它是可盜時的靈物。醒世鐘歸位回天後,仙家随之離開四方山,僅剩這株歲昙作為鐘呂門鎮門寶物。隻有極少數人能将它澆灌到開花并借此掌控歲昙為己所用,若那種花人并未成仙,随着肉體凡胎死亡,歲昙也會随之枯萎,等待光陰中下一個有緣人再次将它喚醒。我也不知我為何能與它有所感應,但所幸經煉化後,鐘呂門擁有了窺探時間法則的力量,足可以震懾玄門與皇家。”周旋久望着謝皎道:“而僅僅這一株歲昙的力量,你已經見識過了。夢貘為你設的夢裡,白晝過得極快而不真實,夜裡又因太過真實,使你分不清真假。否則,以你的資質,早就該醒了。”
謝皎懷疑的目光在他臉上打量許久:“....你做這些事,師父知道麼?”
周旋久苦笑道:“玉裁用夢境禁锢你,我助你夢醒,不想你倒很樂在其中。”
“這關你什麼事。”謝皎冷淡地說。
“玉裁飛升那天你渾身爆發出一股波及整個四方山的真氣。若不是他臨行前為你留下屍身,整個四方山就要被你夷為平地。”
謝皎不由得呆了呆,“我為何毫無印象?”
周旋久看他一眼:“你的問題不少,現在又不好奇冀深是誰了?”
謝皎忍氣吞聲問:“您說。”
“三代以前,歲昙認他為主,他生來便有控制時間的本事,那些年天下并不像如今這般太平,可冀深并不滿足在鐘呂門稱王,他與異族勾結,竟然妄想避開天道法眼,偷時運成仙。此舉使得無數修士殒命,後來地脈震動,萬山将傾,人界大能無一人能消弭這滅頂之災。冀深數次回返時間力竭身死,才令凡人有試錯之機,最終得以鎮壓地脈,保住無數性命。福禍相依,冀深殺修士,卻救萬民,功德圓滿飛升成仙。後來,上仙下凡隐于鐘呂門的規矩也變了,各路仙官再也未曾在鐘呂門的曆史中留名,那個連接我們與天界的線,隻剩下一個冀深。他出身鐘呂門,此舉看似對門中有益。可冀深其人,剛愎自用,藐視凡人,我與他處處不合,就在他将要虢奪我的位置傳給他的心腹時,玉裁的消息被一位仙家托夢與我,并告知這少年是鐘呂門唯一轉機。”
“在世人認識玉裁之前,我就知道妖劍認了凡人為主。可是玄門之中,實力稱王,那些先天的寶物是最沒有用的東西。我并不信一個小孩能改變鐘呂門的現狀,就這樣,懷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我循着仙人谕令親自去将他帶回來,并在鐘呂門為他掃出一方安身之地。”周旋久忽然頓了頓,道:“玉裁成名是後來的事。我遇見他時,他不到十歲,瘦的皮包骨頭,在青遲與大息邊境流浪,被一群烏鴉帶在身邊。鴉妖是極其聰慧的族群,隻是食物常以腐肉為主,我至今不知玉裁是如何在一群妖族手中活下來的。這段經曆他從未向任何人提過。”
謝皎握着劍柄的手指一緊,這是他首次了解随河那不為人知的過去。
.....與他想象的大相徑庭。
“起初我想帶他回來,但他并不信任我。我便為他在邊境置辦了一間小院,并告訴他我要教他修習訪仙術,但其實玉裁修習的并非門中典籍,而是那位仙人托夢,為他傳授的玄經秘術,是以我謝絕了玉裁稱我為師的要求。修習仙家秘法,于凡胎而言如同虎狼重藥,而妖劍更是神秘,無人能點撥。因用劍把握不得當,玉裁修習時被反噬過無數次,每一次反噬便會渾身筋骨盡斷,嘔血不止。若不是有神仙托夢給的靈藥方子續命,他根本活不到加冠。就這樣,在一間無名無姓的村落,他度過了不舍晝夜修習的漫長光陰。等随河這個名字手握煎神壽橫空出世時,已經是幾年後的事了。那柄劍在他手中漸露鋒芒,他出名得過了頭,要殺他的人與要控制他的人一樣多。畢竟這天底下的修士,無論凡妖,能将這柄妖劍的力量為己所用,試問,誰不會垂涎?而敵對者又唯恐玉裁真的為仇家做事,恨不得他死無葬身之地。這時我才出面,請他進鐘呂門。世人多淺薄者,便當真以為玉裁得劍認主是生來走運,殊不知這背後有多少刻骨苦修的晝夜。謝重明,你遇見他時,見他風華正茂,便心生喜愛。你真的了解你的師父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