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雨淅瀝瀝的,車廂内溫度适宜,空調暖風的作用下,遠處森林掩映間的古宅籠罩在朦胧的雲霧中,看不真切,随着距離一點點靠近,挂着露珠的車窗上緩緩的顯現出一個過分纖細的手掌的形狀。
蒼白的指腹沾染上水汽,絲絲的涼意順着指尖侵入身體,少年渾然不覺的湊近了窗沿,努力的想要透過灰蒙蒙的鋼化玻璃看向老屋模糊的影子。
前排的管家看了一眼後視鏡,“少爺,小心沾濕了衣裳。”
聞言少年受驚般收回了手,細白的手指局促的在身側收緊:“好、好的。”
“剛剛和您說的話都記住了嗎?”管家毫無感情的聲調宛如機器,“是老爺主動提出讓您回來的,花了很大力氣才讓夫人松了口,這次您千萬不要再做什麼出格的事了,不然……”
管家沒再說下去,但是周珑聽懂了。
他盯着自己蒼白又伶仃的膝蓋,絨毛狀的眼睫微微顫動,布滿水霧的車窗把他的側臉映得像一灣破碎的月亮,“我什麼都不會做的……”
再說……他能做什麼呢?
十八年來,他的人生就像是一池泛不起漣漪的泥淖,他泥足深陷,旁人避之不及,曾經有個人無意經過,帶來一絲并不算暖卻輕易點燃他的光亮,周珑拼盡全力想要留住,結局卻讓他幾乎失去了一切。
管家微笑:“和小安少爺好好相處。”
雨勢不算大,絲絲涼涼的,主宅的穹頂很高,地面上連點點濕痕都難尋,但傭人依舊躬身舉着傘,确保衣着精緻的少年沒有受到一絲風雨侵襲。
“子銘哥哥,你終于回來了!”
周祈安像隻快樂的小鳥般飛下樓梯,他跑得又急又快,皮鞋濺起的水花打濕了男人工整的褲腳,朗子銘在他撲過來的瞬間碾滅了指尖的香煙,原本插在口袋裡的另一隻手親熱的摸了摸周家小少爺的發頂。
“長高了。”
“嗯!我長了差不多三厘米哦!”獨屬于男人的凜冽氣息混着淡淡的煙草味叫周祈安有些沉醉,他撒嬌似的用腦袋拱了拱朗子銘的肩膀,“明明說會經常回來看我的,怎麼之前我生日都不來……”
他語帶埋怨:“你知道我去年等了你多久嗎?”
周家小少爺的生日一向是大操大辦,收下的禮單開了兩個房間都放不下,卻有傳言主人公周家小少爺一晚上都悶悶不樂,直到宴會中途接了個電話後方才展露笑顔。
朗子銘從鼻腔裡笑了一聲,低沉的嗓音在清晨的霧氣中若近若離:“不是寄了禮物麼?”
周祈安不滿:“誰稀罕你的破禮物!”
朗子銘淡淡撥弄了一下手心裡的打火機:“那你稀罕什麼?”
從周祈安的角度望過去,剛好能看到男人被衣領遮住的削利下颌,還有垂眸時帶着笑意的唇角。
周祈安感覺自己的心髒不受控制的狂跳起來。
他咬住下唇,又嗔又怒的瞪了朗子銘一眼:“你明明知道……”
一陣汽車停下的聲音打斷了他未出口的話。
朗子銘在聲響中淡淡的偏過頭。
老款的福特、六座型,一看就是古闆的周家才習慣的車。
車門打開,一枝暗紅的玫瑰木手杖最先探出來,落在石闆上,發出聲悶響。
手杖的主人行動遲緩,管家已經躬身候在車門邊多時,那雙踩着白鞋的細瘦腳腕才堪堪的落在地上。
“他怎麼非現在回來……”周祈安小聲嘟囔道,語氣裡帶着點掩飾不住的不滿。
朗子銘重新将手擱回口袋,他的目光依舊落在車門邊,語氣平淡,“你哥回來了,你不應該高興嗎?”
周祈安不高興的嘟起嘴,被雨水濺濕的皮鞋依舊閃閃發亮。
“……他算什麼我哥……”
周珑。
朗子銘在唇齒間咀嚼片刻這個名字,眯起眼睛,透過稀薄的晨光打量了一下這個看上去讓他感到陌生的人。
什麼時候這麼瘦了……?
襯衫下空蕩得像要飄起來似的,套着長筒襪的小腿看上去比木質的手杖更輕,讓人又想憐惜又想折斷,玳瑁制成的杖柄上雕着一隻白鴿,這種矜貴又無聊的貴族裝飾品,在主人難掩遲鈍的腳步下被賦予了實質上的意義。
晨曦裡的莊園,白衣的少年像誤入叢林的精靈。
感覺到前方投來的視線,周珑抿了抿因為寒冷變得蒼白的嘴唇,腳步又刻意放緩了些,小心翼翼的,像是害怕有人發現他殘缺的不同。
那人在看着自己。
僅被随意撇過一眼,脊椎深處泛起酸麻,他悄悄攥緊了手心裡的拐杖。
管家盡職盡責的舉着傘将人送到了屋檐下。
周祈安看了看周珑,又看了看朗子銘,往前走了幾步,擋在兩人中間。
他朝周珑彎起眼睛,左眼睑上有道細小的疤:“歡迎你回來啊。”
周珑明明比周祈安大一歲,個頭比他矮,身形也更單薄,他似乎很怕跟人對上視線,一直微微佝偻着脖子,長長的劉海垂下來遮住眼睛。
“……謝謝。”聲音細如蚊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