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鬼騙了。
岩勝跟着鬼燈以為是走向訓練場,但被帶去了地獄員工食堂,茫然地排隊打了一份午飯,坐下後對面的閻魔大王還滿臉慈愛地要給他系圍兜,岩勝用眼神堅定地拒絕了,端正坐在椅子上安靜地吃飯,喝湯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響,隻是眼睛時不時看向播報地獄新聞的電視。
“我的孫子吃飯總會搞得一團糟,岩勝君就不需要操心,真好。”閻魔用稱贊别人家的孩子那樣的語氣誇獎他。
鬼燈:“是您太過溺愛他才會對爺爺不停撒嬌,不想一團糟就送來我這裡鍛煉鍛煉吧。”
“不不不,我和孫子都想好好生活。”閻魔卑微拒絕,拿起對他的身軀來說過小的餐具進食,結束用餐前沒忍住問:“是白澤君拜托你照顧這孩子的嗎?不像他的風格,應該會讓桃太……啊?你不會是……”
他的語氣變得顫抖,得力的輔佐官最終還是走上了拐孩子的犯罪道路嗎。
“他自願跟我來的,我犧牲了二十分鐘午休時間。”鬼燈不慌不忙地擦嘴,岩勝已經站在狼牙棒旁邊等待,想做什麼不言而喻。
他道:“飯後不宜立即運動,稍微散散步吧。”
針山尖銳巍峨,不喜處狂吠不止,黑繩地獄鍊鋸轟鳴,萬裡煉獄火焰噴發,岩勝眼中掠過這些景象,面容平靜。相伴而行,鬼燈不至于認為他在發呆,“很熟悉吧,都招待過岩勝君。”
這句話可太拉仇恨了,但岩勝沒有惱怒,在不絕于耳的亡魂厲叫中,木屐聲始終沉悶而規律。
鬼燈:“很好的反應,這就是我為什麼希望你來工作。可是,你并不是無法感受眼前一切,而是仍然自覺罪有應得。”
岩勝聞言停步,茫然的目光移向鬼燈,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麼。
“通常亡魂們看見我要麼驚懼異常,要麼責怪我施于他嚴苛的折磨,即使這些是審判後他們已知的罪罰,你卻不在意我的刑罰、我的存在。”鬼燈彎下腰,堪稱溫柔地撫他的頭頂。
“彼世中,天國與地獄的距離太遠,足以升上天國的靈魂重量不能那麼重,你現在靈魂很輕,這很好,但你還是個鑽牛角尖的靈魂,轉世後稍微改改吧。現世的人們會被負面的詛咒和妖怪騷擾,但大多數人幸福,要加入他們,你已具備資格。”
當岩勝遲鈍地感到體内升起抑郁難平的負面情緒時,心髒處已傳來鈍痛,一呼一吸間湧出血腥的氣味,驚覺自己醒後時刻保持着呼吸法猶如天生一體般自然。他越來越急切地喘氣,在炙熱的地獄裡呼出白氣,然後倔強地搖了搖頭。
「我……在地獄……」
鬼燈見狀便直說:“在地獄可不需要這麼高的道德标準,尤其是對自己。”
如果真要與其處于地獄的惡鬼身份匹配,岩勝該痛恨昨晚恢複了他諸多情緒的白澤,讓他此刻在鬼神的話語裡因被看透而羞惱、驚疑、痛苦,可他已經感受過直白又溫暖的擁抱,亦能聽出鬼燈尖銳的話裡傳達勸解,但怎麼能在常暗的地獄裡汲取善意呢?
岩勝不理解。
他晃晃腦袋,想起了自己是想和鬼燈切磋劍技的,于是又直愣愣看着惡鬼。
“我還以為神獸泛濫的憐憫會直接把你治好,結果你還有半腦袋水。”鬼燈嚴厲地用指甲大力戳他額頭,讓岩勝差點仰倒。
有兩對腳步極快地接近,步頻很相似,“鬼燈大人!鬼燈大人!”是一對雙胞胎女孩各自舉着一把木刀奔來,黑色頭發的女孩把木刀遞給岩勝後猝然湊近打量他,目中無神,忽然低聲歡呼跑走:“比我矮的家夥要和鬼燈大人打架了!”
“謝謝,麻煩你們了。”鬼燈接過另一把木刀,向他介紹:“她們是座敷童子,一子和二子,是庇佑家族繁盛的福神哦,前提是值得庇佑的進取之家。”
家族……岩勝動搖一瞬,随即專注于手中木刀,來回張握數次,感覺比昨日從獄卒手中奪來的順手,剛醒來時仿佛四肢都不屬于自己,思維在漫長的痛苦中退化,這具靈魂具現的血肉身軀弱小又僵硬,根本不适合持刀比試。
可是,可是啊——
這是岩勝意識自由以後唯一想做的事,他緊緊握住木柄,就算是利刃貫身,就算是自知無法接近太陽那般的境界,他還是想堅定地握刀。
“岩勝君,還是想要成為武士嗎?”
想要成為武士嗎?岩勝對此竟然沒有肯定的答案。
“現在已經沒有‘武士’了,有趣的是還有以剝奪武士階級為時代背景的玩梗漫畫廣受歡迎,現世絕大多數區域都不在乎這些,更關注的是蔬菜和水果的價格。”
現世的情報……岩勝定了定眼神,篩選雜亂的信息,在宣布開始比試的那一刻疾速出手。
「不再是想成為……!」
地獄中通透世界無法正常使用,于是他專注于對手使刀的弧線、手臂的揮動習慣,迅速适應過小的身軀,利用靈巧地身形發出攻擊,逐漸想起曾幾何時有過片刻這樣簡單純粹的揮刀,抛卻了那些會被輕易更改的家族期待和身份——
這場非正規的比試開始後鬼燈就不再說話,坦白說他沒盡全力,但先前的确輕視了小鬼。
岩勝對目前的狀況很興奮,體溫升高,進攻遠多于防守,仿佛并不在乎結果如何,鬼燈稍感滿意,亦凝神以對。
座敷童子們眼神極速轉動跟随他們的招式,一邊閑聊。
“鬼燈大人為什麼要用木刀?可以拿櫃子裡的那些亮閃閃的。”
“材質不一樣。”黑發的一子浮起詭異表情,完全不像福神。
四小時後,岩勝感到愈加疲弱,他幾乎無法聚焦,五感稀薄,甚至不能确認手中是否還握着刀,但還是堅持進行比試,沒有為了其他,隻是不想再次認輸!
“真驚人,但是到此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