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雨初霁,一室靡息。
李姌緩緩從羅漢床上坐起來,攏了攏衣衫,扯下了眼上的軟緞。見眼前的男人已整理好衣衫,正垂眸跪在自己腳下。
他叫左懷正,是她母親豢養的戲子之一。
左懷正生得眉目硬朗,剛氣十足,不似一般伶官細嫩羸弱,在長公主身側一度頗為受寵。
她不記得第一次見他是什麼情形了,好看的男子她見多了,他雖不醜可也并不拔尖。可她卻記得與他第一次親近。
那還是去歲春蒐,她設局想對那個人用強,卻不料那修羅将軍當場殺人,狠狠将她羞辱了一番。她對所求之物一向勢在必得,偏偏在他這裡一而再地碰個灰頭土臉。
她當時趴在母親懷裡,又羞又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左懷正就站在母親身側,靜靜看着。
是夜陛下籠着衆人宴飲高歌,她遠遠看着那個玉面将軍,他一舉一動都十分勾人,她看得心頭又酸又漲,不知不覺便喝多了。迷迷糊糊間隻聽她的心上人在喚她,一聲一聲喊“姌兒”,又溫柔又寵溺,她便不知不覺随着他沉淪下去。
她望着床前的男人,擡起足尖挑起他的下巴,見他眼尾仍有紅暈。
她輕笑一聲道:“左懷正,我母親可知你所為?”
他望着她的眼睛,搖了搖頭,頓了頓又道:“長公主……也許久不來了。”
她笑容裡帶了一絲輕蔑:“你膽子不小,胃口更是不小……你自己選?”
他毫不遲疑道:“奴聽郡主吩咐……隻聽郡主吩咐。”
她滿意了,似有有些無力,頹然道:“你先下去吧。”
一身疲累,她也無精力再想什麼,歪在羅漢床上沉沉睡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隐約聽到門口有說話聲,細聲細氣:“勞煩玉玲姑娘轉告小姐,宮中傳信說太後病了,長公主已進宮去侍疾,小姐今晚還是回将軍府,明早随大公子一起進宮問安!”
她回到将軍府,父親李開陽聽聞她回了長公主府聽戲,面露不悅,可也未多言,隻淡淡道:“去換身衣衫,來用膳了!”
進得膳廳,她見大哥李牧已在。他現任北軍步兵校尉,原是宿在城北軍中的,倒是難得回來一回。
他打量着她道:“妹妹身體可大好了?”
“無礙了。大哥此次回家要多住幾日麼?”
李牧道:“住不了。軍中事多,且春蒐在即,也不得閑,待給祖母問安畢,我便回去了。”
李姌沒再說話,她曉得哥哥一心都在軍務上。不知從何時起,他竟默默把大将軍府的威耀挑在了自己肩上,盡管這府裡住着一個大将軍,也住着一個氣勢足足的長公主。
李開陽心疼兒子,也有些慚愧。他祖父和父親具是戰功赫赫,到他這裡也曾立志延續家風,光耀門楣,可荒誕的是,他自小有個暈血的毛病,這簡直終結了他的沙場宦途,一個不能沖鋒陷陣,隻堪操演沙盤的将軍,實在令人唏噓。
翌日一早,李姌和李牧進宮,車行至宮門附近停下,改乘軟輿。将至宜壽宮門口,李姌打簾瞧見宮門處的兩撥人便愣住了。
梅爻先李姌一步到,下得轎來,将入宮門,剛好跟裡面出來的平王妃打個照面,平王妃身後,跟着她的次子嚴彧,想是剛問安出來。
梅爻略感意外,仍不着痕迹地上前見禮。
平王妃曾在桃花宴上遠遠見過文山郡主,當時隻覺她明豔豔的,好似一抹流動的光。今日她雖素了些,可離近了細看,那副嬌容和姿态,更勝宴上遠觀。她笑着脫口而出:“天底下竟有這等靈秀人物,真叫人喜歡得緊!”
嚴彧在母親身後勾起了唇角。
梅爻餘光瞥見,微微紅了臉。
平王妃笑道:“郡主也是來給太後請安的吧,太後這會精神頭還好,快去吧!”
兩廂道别,擦身而過時,梅爻隻覺手被人突然捏了一下,那隻大手幹燥、溫暖、有力,她不由地一頓,回頭,卻見那道俊身姿若無其事地從容而去。
這一幕,好巧不巧便落進了随後而來的李姌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