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慕思凡将證人叫入殿内,慕雲筝眼睜睜看着帶她長大的奶娘站在她旁邊,面無表情地向皇後指認她,她連申辯之心也無了,軟了身子,承認自己一敗塗地。
她看向坐在皇後身旁,曾說過要護她一世周全的男人。
太子卻隻是憐憫地看着她,搖了搖頭,閉上了雙眼。
慕雲筝忽然笑了,她這一生風光順遂,萬人豔羨。
卻落得個衆叛親離,身敗名裂的下場。
犯了欺君之罪的她會面臨什麼,牢獄之災,抑或是午門斬首?
她哀莫大于心死,不在乎了。
直到——
“皇後娘娘,臣年少時曾在慕府當過一段時間的幕僚,此人仗着國公千金身份,欺臣辱臣,如今臣想向您将她要來,好好報一報當年之仇。”
慕雲筝猛然回頭,看見的是身後之人缂絲長靴,黑緞紅紋的衣擺。向上看去,一張被面具遮掩上半張臉卻也難掩俊美的男人,正勾着漫不經心的笑,看着她。
慕雲筝又夢到,自己褪下了華冠麗服,隻着素衣白裳,端着新做的桃花糕,走到了伏案辦公的賀子規面前,将糕點放下。
她沖着賀子規笑道:“賀大人,前幾日你說想嘗桃花糕,我便采了後院新開的桃花,自己做了些,你嘗嘗可還合胃口?”
賀子規在府中不帶面具,此刻彎着那雙狐狸眼,溫柔地看着她。
京城之人都說賀子規殺人如麻,面上端的是一幅款款笑意,實則是殺人如麻,嗜血成性之輩。但自慕雲筝被接到宰相府,不僅沒有見過嚴酷刑罰,還連半點苛待也未受到,日子過得優渥舒适,甚至不比在太子府差。所以她覺得,賀子規隻是看起來冷,實則心是熱的,
日子長了,她便想做些吃食報答賀子規,從一開始的戒備,到後來的欣然接受,慕雲筝漸漸将這尊活閻王捂熱了。
見他吃得開心,慕雲筝心中也高興,卻沒有漏下他有些發青的眼下。
她不免有些擔憂:“聽聞你這幾日有要事要做,現在我不需你這般費心,或許可以酌情将我院前保護的守衛減去些,你好集結部下做你想做之事。”
賀子規本是想将她搪塞過去,卻在她軟磨硬泡下答應了。
卻不想,便是這一個出于好心的提議,葬送了他們的生命。
慕雲筝又夢到,還是孩童的自己,伏在周纨膝前,向她撒嬌。
她看着周纨:“母親,為何别家的小姐都同我說,從小他們都和母親一起睡,母親會給她們做好吃的糕點,會跟他們一起玩遊戲,為何我從未與你做過呀?”
孩童稚嫩的眼隻能看出周纨在笑,卻看不出她眼神中的淡漠。
周纨隻撫了撫她的頭道:“雲筝,你是慕國公的長女,應當恪守本分,端莊沉穩,以後才能尋得好夫婿,為慕家光耀門楣,為你母親我,争得一口氣。”
幼時的慕雲筝聽不明白這些,隻能聽懂周纨拒絕了她。
于是她便傷心的哭起來,但因為哭的大聲就會被打手闆,她便小聲地啜泣。慕雲筝想,她在街上見過别家的小孩一哭,父母就會心疼得不行,輕聲細語安慰起來。她現在不求母親答應她,她隻想被溫柔地安慰。
可慕雲筝沒有等到母親的安慰,隻等到了一旁侍女過來将她從周纨身前拉開。
記憶裡的周纨隻是看着她淡淡地笑,對侍女道:“将她關到房中,繼續練琴,沒練夠時辰不許出來。”
梁園驚夢,桃花散盡。隻是夢裡不知身是客,一響貪歡。①
“慕小姐,日上三更了,你還要睡到何時?”熟悉的聲音将她從紛亂思緒中輕柔抱出,她皺了皺眉睜開眼睛,忽覺面上濕潤,才發現自己滿面清淚。
眼前人在床帷外歪着頭睜着那雙琥珀色的狐眼看着自己,比起夢中之人,面龐更加稚嫩,更顯少年意氣。
慕雲筝揉着酸澀的額間,發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道:“賀公子,誰教你未經同意便闖入女子房間的?”
賀子規翹起唇角:“别忘了,我現在可是你的師長——”
“青天白日的,我在門外怎麼叫都沒人應,進學生房間看看情況,有何不可?”
慕雲筝懶得與他争,悄悄将眼淚擦了幹淨。
賀子規無端沉默了半晌,又道:“今日,我要教你騎射。我在屋外等你,你快快梳洗便出來罷。”
“騎射?”慕雲筝驚訝,隔着帷帳對上了賀子規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