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後,長樂公主的及笄禮如期而至,文武百官紛紛聚集于麟德殿,面上皆是一派和諧,心中卻是各懷鬼胎。
偌大的麟德殿金碧彩煥,帷幔低垂,華美無比。光華寶殿下,朱弦玉磬,管弦絲竹樂音中,衆官員言笑晏晏,觥籌交錯之聲不絕于耳。
殿庭的東部,鋪設着長長的玉簟,其正前方,擺放着幾個矮案,其上放着盛有加冠所用鳳冠和花笄的承盤,皆由鵝黃色錦帕覆掩着。
官員便面對着冠席所在的西階坐西朝東,長樂公主還未入席,衆人便坐在敲頭方桌前,或品味面前放着的佳肴瓊漿,或欣賞着從殿外魚躍而出,正在分隔東西階的紅色軟帳上輕盈回旋着的舞姬們所表演的綠腰舞。
不知有意為之,還是恰巧如此,慕雲筝的坐席旁,便是賀子規。
餘光乜着身旁在外人面前便端起弄臣架子的人,慕雲筝起了逗弄之心,她執起面前精巧的觥籌,用長袖掩住下半張臉,仰頭将杯内的玉液一飲而盡,而後勾唇看向賀子規:“賀大人,臣邀您共品這西域得來的葡萄美酒。”
賀子規挑了挑眉,狹長狐狸眼微彎,眸光閃爍搖晃:“好。”
今日是宮宴,慕雲筝一改平日裝扮素淨,換上一身華服彩衣,長發悉數挽成雲髻,簪以金钗寶珠,更襯她那煙眉杏目,粉腮朱唇。較素日的溫婉柔軟,今日倒是光豔逼人。
心下微動,賀子規忙将美酒飲光,朝慕雲筝晃了晃玉杯:“慕大人可滿意了?”
慕雲筝看着賀子規白皙的面頰上瞬間升起一朵紅雲,捂嘴噗嗤一笑:“滿意了,滿意了。”
賀子規這人喝酒雖是千杯不倒,卻隻要碰一滴酒,面上就會绯紅難消。
這副模樣,真是嬌豔欲滴。
慕雲筝忽覺自己像街市邊的渾不吝,玩興大發方想再調笑幾句眼前的美人時,奏樂之聲戛然而止,本在軟帳翩翩起舞的佳人們紛紛彎身退下。
負責推進及笄禮的女官高聲道:“行笄禮——”
霎時,琴瑟蕭笛聲複起,墨發披散,身着廣袖長裙的趙令卿雙手交疊置于腹前,面帶着淺笑跟在李青棠身後走出。
慕雲筝的注意力頓時被吸引回去,目不轉睛地看着趙令卿施施然坐下,李青棠素手拿起金蓖替她梳起長發。
束發、加冠、着翟衣……直至禮成。
一切結束後,趙令卿煥然一新,站在那明豔恍若神妃仙子。
慕雲筝倏地覺得鼻尖一陣酸楚,能夠參與摯友的一生中這般重要的時刻,她感到幸福又感慨。
最後一個環節,本應是趙令卿行至西階處吃酒,但今日因着文武百官具在殿中,便通過另一種形式替代。
隻見李青棠信步走到了紅氈的正中部,揚起手從容看向衆人:“衆卿,今日為長樂及笄,不光是為了賀祝公主成人,也是為了提出一個重要的決定。”
此言既出,官員們心中皆稍稍有所預感,屏息凝神看着李青棠。
李青棠朝着官員們走近幾步,昂首道:“陛下病重已久,雖由本宮代臨朝綱,可為國之計,不得不無遠慮。本朝雖立有太子,但其資質庸聩,并不得民心。而長樂雖為女眷,卻政績斐然,得百姓擁戴,我大燕曆朝曆代帝位更疊,皆是不論嫡庶,不論輩分,舉賢任能。故依本宮所見,應當廢太子,改立皇太女。”
李青棠話音落下,除了皇後黨羽的大臣,其餘官員皆是面面相觑,震驚不已。
“衆卿可有異議,但說無妨。”李青棠說到“異議”二字時,加重了咬字,美目微眯。
太子黨中為首的,光祿大夫吳良材聞言,顫抖着捶了捶桌案,竭力隐忍着怒意,卻不敢發一言。
“卑鄙無恥,竟然趁着太子離開皇城之際,先斬後奏!”吳良材咬碎了銀牙,心下腹诽。
賀子規起身向李青棠一拱手,嘴角帶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臣以為,娘娘所言甚是。”
李青棠滿意點了點頭,又看向其他大臣:“其餘人可有異議,若無,本宮便命中舍人拟制诏書,擇日…”
“孤有異議。”一個慕雲筝曾熟稔非常,如今卻已十分陌生的溫潤嗓音,從殿外傳來。
慕雲筝心下一沉,循聲望去,見得趙扶蓁身着鵝黃直綴,腰佩玉帶,笑意款款地從白玉長階走來,一步一步踏上十裡軟帳。
趙扶蓁一入殿,視線快速地在賓客席間逡巡着,直到在慕雲筝身上定住。那雙瑞鳳眼便直勾勾地盯着慕雲筝,仿若有萬千情衷要訴說。
慕雲筝被他露骨眼神燙得一怔,忙低下頭躲閃。
将一切看在眼底的賀子規眸色漸冷,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握拳,手背上的青筋微微突起。
見慕雲筝避開視線,趙扶蓁也不惱,隻是淺笑将頭轉回,沖着李青棠行了一禮。
李青棠面上笑容幾乎要挂不住,強裝慈祥地讓他起身。
趙扶蓁盈盈笑着,話語乍聽溫馴,卻是暗藏鋒芒:“母後待長姐真是極好,及笄禮竟一刻也等不急,要在兒臣還在宮外之時置辦。”
不等李青棠回答,他又繼續道:“還好兒臣回宮之心也是一樣急切,還未等大敗叛軍的軍情送回,便馬不停蹄的趕回京城了。”
李青棠聞言面色徹底沉下來,眸色冰冷地看向趙扶蓁:“是嗎,不過短短幾天,太子就将叛軍降伏,這般神勇,倒是讓本宮刮目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