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通面帶疑色,那間書鋪買下來不過幾日,不至于招惹到官府,便問:“好端端的他們圍書鋪做什麼?”
霜序焦急道:“官差說咱們書鋪刊印的小報有暗喻社稷之嫌。”
言及此處,宋識隐約猜到是何緣故,轉而問道:“誰跟你說的?”
霜序指了指外面,“馬六,他還在後門那裡等着。”
宋識聞言,當即走向外面。
蓊郁林蔭下,一個瘦高少年雙手緊握,低着頭來回踱步。
宋識打量他一眼,快步到他身旁,“你就是馬六?”
馬六頭次見官拿人的場面,心裡懼怕得不得了,猝不及防聽到有人說話,他驚得渾身一顫,待看清來人,趕緊俯首行禮,慌慌張張地把話一股腦地全說出來:“娘子,官府的人今日突然到咱們的書鋪一陣盤問,說是幾日前刊印的小報藐視官家,暗喻社稷傾覆,孫掌事解釋不清,就偷偷讓我來給娘子傳個話,求娘子救救孫掌事他們。”
“你放心,孫掌事他們我會救,”宋識和顔笑了笑,又問:“不過你來的路上,可有注意到官府盤問旁的書鋪?”
馬六一個勁兒地搖頭,“我……我怕被官差抓到,隻顧着跑了,沒注意那些。”
宋文通面色微變,今日才到官署,便有同僚往他手裡塞了一張小報,嘴裡連誇那位述懷居士朱雲折檻,敢于直言謗刺,讀至一半,他突然發現這篇文章竟像是自己女兒所寫,于是對馬六說道:“你先在外面等着,我讓許伯伯随你去解決。”
馬六大喜過望,拱起雙手連聲道謝:“多謝娘子,多謝主翁。”
等到馬六走到門外,宋文通看向女兒,目光如炬,“人君惑于饞邪,不用忠良而縱奸佞,将以亡國。”
聽着父親念出自己的文章,宋識不覺詫異,昨日去書鋪時孫掌事眉開眼笑,說這版小報被全揚州的文人士子競相争買,父親整日與文人往來,能看到也不奇怪。
但聽到最後,她眸色忽沉,“爹爹從哪裡看到的?”
宋文通從袖中取出旁人塞給他的小報,笑道:“我原本還奇怪你買書鋪作何用,原來是方便你著書立說。”
“這個時候爹爹就别取笑我了,到了這裡我已許久沒再研究那些銅器了,”宋識接過小報,紙張邊緣微卷,顯然被人翻閱多次,她把文章從頭到尾仔細審看一遍,除了多出“将以亡國”四字,其餘字句均無差錯。
但問題恰恰就出在這四個字裡邊,對方費心思将其添上,必定是要以此做文章了。
宋識擡眼看向父親,道:“這不是最初排定的字版,我并未寫‘将以亡國’,隻怕有人故意動了手腳。”
宋文通眉頭緊鎖,自平江府出現日蝕後,官家已經變得有些喜怒無常了,送上去的劄子至今未見任何批複,可見有多避諱這一異象,現在官差已去書鋪盤問拿人,便說明有人以這四個字對整篇文章故意曲解,妄使官家不肯放過與這篇文章有關的人,若那些人再稍加煽風點火,牽連之人隻怕更多。
但官家事他如師,之前黃汪黨羽羅織罪名,對他百般诋毀,官家也不為所動,如果他拿着這篇文章去找官家,或許能大事化小。
思及此,他看了眼天色,拿過小報折好放入袖中,“時辰尚早,我去行在面見官家。”
宋識猜到父親要做什麼,動身攔在他身前,低聲勸道:“添上這幾個字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爹爹不必着急見官家,文章雖是我拿給孫掌事印的,不過他并不知道是我所寫,爹爹的身份不方便直接出現在書鋪,就讓許内知随我一同前去了解情況。”
言畢,她命人前去備車。
途中經過五六家書鋪,宋識讓許内知去其中幾家簡單打聽了下,小厮或掌事都說沒有官府中人找上門,而且那些書鋪門前的書案,印有述懷居士文章的小報也在書案上擺得好好的。
她覺得有些古怪,為何官府能直接摸到刊印小報的書鋪當中,先前母親提醒過她官家忌諱日蝕,為了不給爹爹招惹麻煩,她特地沒把小報直接放在自己的書鋪中擺賣,而是另外找人在城中各處遊走叫賣。
所以,問題隻會出現在書鋪這些人當中。
宋識輕輕挑開車簾一角,從縫隙裡窺視書鋪内的情況,幾名官差站在孫掌事和小厮跟前,似是在問話,孫掌事滿臉惶恐,一會兒擺手,一會兒搖頭。
忖度片刻,她走下馬車,繞進旁邊的一條窄道。
馬六轉頭看了眼書鋪,猶豫道:“娘子,不去救孫掌事他們了嗎?”
宋識腳步一頓,卻并未停下。
許内知回頭瞥他一眼,“娘子自有安排,你我跟着娘子走就是了。”
馬六點了點頭,也沒再吭聲。
順着窄道往裡走百餘步,遇到岔路再朝右拐,便是書鋪的後門。
宋識擡起手按在木門上,還未用力,木門便露出一道小縫,大抵官差把這裡都搜查了一遍,後院乃至排版印刷的屋子都十分混亂,到處散落着泥字和未裝訂的書頁。
霜序蹲下身撿起一張,“娘子,這不是主翁給你的那篇文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