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内知總覺不妥,勸道:“娘子切勿沖動,還是先問過主翁再做決定。”
宋識坦然道:“不過是去趟官廨,許伯伯不必憂心,先回府将這裡的事告訴爹爹就好。”
到了官廨,宋識掀簾下車,逮住孫掌事低聲再問:“之後再印的字版都是誰排的?”
孫掌事欲哭無淚:“娘子,那字版就沒動過。”
“那不是最初的字版,他們成心陷害,多半會嚴刑逼供,我有太後娘娘作保,他們不敢對我如何,但你們就不一定了,”宋識低聲吓道:“要想活命,孫掌事最好如實交待,我也好想辦法保你。”
聽到動刑,孫掌事咽了口唾沫,急聲解釋:“咱們鋪子人手少,除了我,那幾個小厮幾乎都排過字版。”
此時已步入公堂,他看着持杖立在兩旁的吏卒,不由渾身顫栗,愣神片刻,又繼續道:“不過幾日前馬六領來一個人,說是他的遠房堂兄,從北邊逃難過來的,我看人也算老實,就同意他留在鋪子裡做工,結果沒兩天他那堂兄覺得苦又跑了,連工錢都沒要。”
宋識疑惑道:“跑了?”
書鋪活計瑣碎,但算不得太苦,而且一個逃難過來的人,肯出來做工便說明身上銀錢不多,怎麼會連工錢都不要?
孫掌事臉色為之一變,立時大喊:“馬六,你那堂兄呢?”
馬六面色煞白,支支吾吾半天,答不出一句囫囵話。
“公堂之上,豈是你吆喝大喊的地方?”蔣伍德抄起驚堂木一拍,厲聲喝道。
孫掌事被這陣勢吓得一個激靈,也不敢再發出半點聲音,隻能心虛地看向宋識。
宋識走到馬六面前,正要發問,卻被蔣伍德再次打斷:“審案自有本官,就不勞煩宋娘子代勞了,來人,将宋娘子帶去後堂候着,本官要先行審問這些掌事和小厮。”
她心覺不妙,轉頭質問坐在堂上的蔣伍德,“為何審問他們,我不能在場?”
蔣伍德一邊低頭逗弄着黃狗,一邊催促着吏卒把她架出去。
但吏卒沒有把宋識帶到後堂,而是把她帶到牢房中鎖了起來。
日光從狹小的窗洞中漏下,照在宋識的側臉上,風一吹,斑駁的光影晃得她心神難安,蔣伍德直接把她關在這裡,看來審問孫掌事他們是假,屈打成招才是真。
宋識後悔不已,低頭握起腰間的玉佩,卻見玉佩上又泛起星星點點的瑩白微光。
她目光微動,不覺輕喚出聲:“紹安?”
四周寂靜無聲,等了許久,仍是沒人回應。
芙蕖香芬郁清幽,萦繞在鼻尖,但她分不清楚是自己衣衫上沾染的,還是旁處的。
望着空蕩蕩的牢房,宋識抿起唇角,自嘲一般笑出了聲。
半晌,她還是決定道:“若是你在,能不能幫我傳個信?馬六那個所謂的堂兄,一定有問題。”
籠在玉佩周圍的光塵幾不可察地浮動兩下,逐漸黯淡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窗洞外光亮不再,唯餘一片晦暗迷蒙。
忽然,數聲狗吠擾亂宋識的神思,她擡起眼眸,甬道的牆面上出現一道斜長的人影。
蔣伍德牽着黃狗慢悠悠走着,笑道:“宋娘子,原來那篇包藏禍心的文章,還真是宋尚書寫的。”
宋識從石榻上站起,冷聲反問:“敢問蔣知州,那篇文章包藏禍心,何以見得?”
“宋娘子當真不知?”
蔣伍德故作訝異,而後揚起嘴角得意洋洋道:“官家亂中繼位,得汪、黃兩位相公輔佐,才得以扭轉危局,但那篇文章,通篇所言盡是诋毀官家之辭,還将兩位相公污為奸佞,因為這事,今日已經抓了好些人了。”
宋識不由冷笑,言辭間滿是譏諷,“狗不以善吠為良,人不以善言為賢(1),蔣知州這般巧舌如簧,颠倒黑白,也難怪與那兩個自诩賢良的奸人成為一丘之貉。”
“還敢在我面前逞口舌之利?”蔣伍德臉色一變,一拳砸在木栅上,揚聲怒道:“你書鋪裡的掌事和小厮已經全招了,宋尚書以你之名買下書鋪,刊印散布那些妖言惑衆的文章,等官家看到那些證詞,你們就是想求我,也來不及了。”
說到這裡,黃狗雙眼瞪得滾圓,喉嚨深處發出低沉的咆哮,蔣伍德也像他腳邊的黃狗一樣,呲着牙笑出聲,隻要辦成這件事情,宋文通尚書左丞的位置就是自己的了。
“蔣伍德,你就是這樣辦案的?”
身後聲音透着愠怒,蔣伍德一個激靈,渾身上下抖了三抖,那幾人還被丢在刑房裡,官家這樣惱怒,必是看到了,也問過了,他越想越怕,膝蓋一軟,慌忙丢掉狗繩回身揖拜。
“官……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