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短暫,了無生意,痛苦的一生随着花朵的綻放在無人在意的角落裡徹底地在這人世間消散了。
這是辛禾第一次在别人面前主動提及關于吳憂的事情,她語氣平靜,淡得像是一陣風都能吹散。
她的眼裡像是一灘早已死去秋後的池水,沒有一絲波瀾地對着身邊的沈确說道。
“當時吳憂去世的時候,我就在她的身邊,我親眼看着她滿臉淚痕地把我的手一點一點地扒開。
哪怕我嘴裡哭着喊着告訴她,我會幫她,再挺挺,再挺挺,等我們畢業就好了,可是她還是沒有聽我的話,最終她還是選擇放開了我的手。”
“阿确,你知道她臨死之前跟我說了什麼嗎?她說她累了,她學醫的信仰碎了,她以為學醫是為了救死扶傷,卻沒想到最後她連自己都救不了。
一個醫學生啊,我們邁入校園上的第一課就要對生命有所敬畏,生命是寶貴的,要珍愛生命啊。
可惜啊,她死了,她永遠停在了屬于她的24歲,一個永遠青春不會褪色的年紀。”
“阿确,你見過人死後是什麼樣的嗎?你見過人死後的模樣嗎?不是課本上冰冷的文字描述,也不是解剖課上毫無生氣值得人尊敬的大體老師,更不是醫院裡那些尚有餘溫的病患。
我見過的,是我親手觸摸過的,是我眼睜睜看着離去的,是我拼盡全力哀求他們活下去的。
第一次是我的好朋友,其餘的兩次是我的父母。
你知道墜樓而亡的人是什麼樣的嗎?他們的骨頭會一寸一寸的裂開,整個人像是一灘爛泥一樣的跌落在地上,鮮紅的血液會從他們的身體裡緩緩流出,直到染紅黑色的瀝青地面。”
沈确靜靜地看着身邊的辛禾,他沒有錯過她的語氣中含着那一絲絲難以壓制的顫抖和痛楚,即使她此時明明正坐在他的身旁,但是他卻覺得自己離她的世界好遠,好遠,遠到難以觸摸到明明身在咫尺的她。
辛禾的語氣中帶着悲痛和無盡的蒼涼。
“她就這樣孤零零地走了,沒有一個人為她讨回公道,甚至沒有人為她收殓。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逝,而那個奪走她生命的人卻依舊逍遙法外。
你說為什麼啊,這不公平啊,一個年輕的女孩就這麼死了,害她緻死兇手還在逍遙法外,她的父母拿完賠償金連遺物都沒有給她收就走了。
我不甘心啊,大家都說我馬上就要畢業了,我是校優秀學生,我本有大好前程,我不應該多管閑事!
可是,她是我朋友啊,阿确,她是我朋友啊,我是她在大學裡唯一能談知心話的朋友啊,所有人都在這一刻共同選擇抛棄了她。
她隻有我了,我怎麼能選擇背棄她呢,如果我抛棄了她,那她生前活着的整個世界就真的沒有人了啊,她的堅持,她的信仰,她的清白,還有誰知道啊。
我做不到,我不能眼睜睜看着她就這樣被世界遺忘。我做不到袖手旁觀,冷眼相看,所以我最後拼勁自己的全力也要把她遭受過的不公全部揭露出來。”
“我要讓她閉上眼啊,我要讓她在地下瞑目啊!即使我知道我做的這一切對于死去的她來說可能沒有任何的意義。”
辛禾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但努力地不讓它們從眼眶裡落下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就在我給她守靈的第七天,那天本來我是要給我父母送午飯的,我對他們充滿了愧疚,因為我的堅持給他們的生活和工作中帶來了不少的麻煩。但是,就在那天,我親眼目睹了無法想象的慘劇。”
“我的父母,他們被一個病患的家屬殘忍地捅了36刀,刀刀見血,刀刀緻命,我親眼看着我父母被人活生生連捅了36刀啊,整整36刀啊。
每一刀都深深刺入了我的心裡,最可笑最荒唐的事,你知道嗎?那人根本就不是我爸的病患,他想砍的其實是我爸科室的另外一名醫生。”
辛禾的笑聲中帶着絕望和諷刺。
“你知道那個兇手被捕後,他說了什麼嗎?他竟然說他認錯了人,他說他捅錯了人。
他說他以為他兒子是我父親的病人。
多麼荒謬,多麼可笑!就因為他的一句認錯人,我的父母就這樣荒唐地失去了生命,而我永遠地失去了我的父母,我的父母做錯了什麼要為生命為代價,為他的愚蠢買單,他們做錯了什麼?他們什麼都沒做錯!”
她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聲音哽咽。
“你知道我父母臨終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嗎?”
“他們說他們從未後悔支持我,他們認為我做得對。他們隻遺憾,不能再陪着我長大了,直到最後他們也沒能嘗到我親手給他們送來的飯菜。
他們忙碌了一生,最後卻帶着肉眼可見的遺憾徹底地離開了這個他們還在深深眷戀的世界。
要是那天,我早點把買好的飯菜送過去就好了,或者我根本不去給他們送飯,讓他們在食堂早點吃上飯就好了,也不至于讓他們那天餓着肚子離開啊。
或者,阿确,如果當時的我能代替他們就好了,在我心裡,我的爸爸媽媽,他們是多麼善良的兩個人啊,他們把他們的一生都奉獻給了醫學,奉獻給了病患啊,最後卻死得如此荒唐,如此潦草。”
辛禾臉上的淚水越積越多,越積越多。
沈确坐在她的身邊默默地聽着,他緊緊地握着辛禾的手,他的眼裡也跟着濕潤了起來,心也跟着她痛了起來。
他輕輕地把她的頭倚靠在他的肩膀上,就如當初那年盛夏的午後,他眼角含淚把頭倚靠在她的肩上一樣。
他的肩頭慢慢濕潤直到徹底濕透,辛禾的淚水灼燒着他的皮膚,他的血肉。
沈确覺得自己的心髒此刻被人揪緊,碾碎,全身有種虛脫之後的無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