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柔不答話,安靜了一會兒,又沉默吃了幾口。
“娘,我怎麼是這樣古怪的女孩子。”
“我每時每刻的想法都不一樣,在林家待着的時候,我時而想着認命,時而又不甘心;回到家裡,我時而盼着以後能解脫,時而又陷入到絕望裡拖不出身。那天你們明明都将我哄好了,我如今卻又怨念起來。”
“我真想着,我若能分成兩個就好了,一個是認命了的,心甘情願跟随殿下的姜令柔,一個是會反抗的,心裡充滿怨氣的柔兒。”
“讓快樂的姜令柔進府去,讓她享受榮華富貴,學好規矩禮儀,一輩子出不來也不怕。”
“讓充滿怨氣和恐懼的柔兒待在爹娘身邊,被爹娘寵愛,再也不要跳進漩渦裡。”
姜晏想開口笑話女兒是“童言”、“稚語”,嗓子卻像被那碗湯噎住一般,怎麼都開不了口。
“我明白了,我以後就當作自己是分成兩個,快樂的那一半永遠都不會再抱怨,我是心甘情願到殿下身邊的,會做好姜側妃該做的一切,侍奉殿下和正妃。”
說罷令柔就退去了,獨自回了房裡,姜晏要去追,卻被妻子止住,她搖頭,歎道:“相信她,她能挺過來、想明白。”
……
經曆了這一遭,令柔第二天表現更好,蔣女史也滿意。她本就聰慧,跟着學一兩遍便做得差不離,連指正都很少;記性又好,從來不需要蔣女史再重複第二遍。
到了第四日,規矩便都教得通透了,蔣女史也要離開姜家,回宮裡去。臨走前,她輕摸了下林夫人送上的裝滿碎金子的荷包,表情更加真誠,笑道:
“側妃禮儀學得極好,人生得也妙,日後定有大造化。吉日前夕,妾還再來一次,教習婚前事儀。”
……
暮商十六,是正妃林慧漪成婚的日子,令柔不僅是側室,更是她親表妹,必定要在女賓一方出席。
這樣的婚事,盛大到了二十年内都罕見的程度,是六皇子與林尚書孫女的婚事。林尚書在朝時,組織過兩次赈災,數次參奏奸邪小人,又堅持站在主戰派一方,帶領群臣為前線奔走籌集糧草。
因此在連帶着林家,在民間都極有聲望,林家被聖旨下令遷去河東那日,城中百姓有不少自發來送行。
如今,欺蒙陛下的奸邪小人被貶谪,林家被重召回京城,林尚書的孫女要與皇家結親,轟動半個京城。這一天,來為林小姐送嫁的百姓成群地聚在林府旁邊。
林玉蟬撩起車簾,看着這一群,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父親,不知他在天有靈,能否知道奸邪已除,林家已回轉至京城,他當年最牽挂的百姓還沒有忘記他。
一邊的令柔,沒有母親那般哀思,她也向外看,看到樹上裹滿的紅綢子,感歎自己果然還是欣賞不來這般。
要她說,樹木無論枯榮,都是自然所緻。
欣賞枝頭盛開的花,就不要嫌棄它光秃的枝幹,為什麼一定要把給人穿的貴重綢子用作給自然生長的樹木裝點?
大抵這世間所有錢權多到溢出來的無聊人都愛做這類勾當。
她們出發時不算晚,住得也近,但架不住皇子妃的名号吸引人。等令柔母女到時,林慧漪身邊已經圍滿了各家女眷,贊美奉承之聲不絕于耳。
見是新娘的親姑姑和表妹過來,周邊女眷都自覺向外讓一讓,隻有兩位與林慧漪生得相似、年紀稍長些的夫人仍站在那裡。
林玉蟬一把握住其中一位,“你是慧泠,是不是!”說話間,已有淚水滑落。
“我是,姑姑,你還記得泠兒?”
這位正是林翀長女,林家出京時,她才隻有四歲,和如今的婉姐兒一般大,現在被她多年不見的姑姑一把摟住不放。
另一位卻在上下打量着令柔,眉眼間精光劃過,不知在思量什麼。
母親在叙舊,令柔也沒什麼事好做,也不想擠進人堆去湊林慧漪的熱鬧,于是孤單單坐在窗邊,約莫獨坐了半個時辰,看到六皇子親自騎着駿馬來接親。
他穿着一身全紅的錦袍,面若傅粉,眉如墨畫,腳步極快向屋裡走來,身姿風流,引來身邊女客陣陣驚呼。
趙彧在人群中隐秘地看她一眼,發現她在林府掉下的斤兩,在這兩個月間全補了回來,在屋裡紅錦的映襯下,顯得臉蛋紅撲撲,很健康的樣子。
看來沒白費他放她回家三個月,趙彧輕笑,讓她開心些,他三個月見不到人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