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好得很!”
幾日後,趙彧拿着手中兩份加急來的線報比對着看,大笑出聲。這笑聲還算爽朗,可大正殿裡伺候的宮人們隻覺得是陰風陣陣,似是很快就有人要遭殃。
遠在施覺寺抄書的姜令柔也感受到了這股妖風,她一擡頭,就發現趙彧身着玉白長袍,正立在她桌前看她寫字。
她今日難得好心情,見了他打趣道:“今日這樣卷着沙土的狂風,竟沒将你這一身白袍子弄髒了?”
“無論是黃沙,還是灰塵,其實都不是什麼髒東西,沾上了動手撲掉就是。”他雙唇緊緊抿着,好半天才憋出這一句。“真正污髒的,是粘連着人、甩不掉的東西。”
令柔不笑了,擡眼瞥他,心中無數思緒飄過,猜測着他是犯了什麼癫瘋。
“這話我也同意”,她面上應承着。某些甩不掉的東西倒是頗有自知之明呢!
趙彧緊緊盯着她:“你知道朕在說什麼嗎你就同意?”
“若是表面意思,那我同意,因為黃沙和塵土确實要比油污和血迹好清洗;若是有更深層的意思,那我就更同意,甚至深有體會。”
他怒極反笑:“那照這樣說,是朕對你糾纏不清,讓你厭煩了?”
令柔從容答:“不敢,雖說妾現在名份上與您并無瓜葛,可實質上還并非是自由身,又是大梁子民,就更不得不承受您的雷霆雨露。”
“是朕想岔了”,見她投來一眼,趙彧更覺揪心,深處那股野火幾乎要将他五髒六腑焚燒殆盡。“你連面上都不肯裝一裝,平日裡說話就夾槍帶棒;暗地裡當然就更肆意妄為,不守本分。是朕糊塗,才會想着一點點感化你。”
這是怎麼了?令柔莫名,不知這是發現了她什麼把柄,她自覺行得正坐得端,沒什麼好解釋的。
“有什麼罪名請你直接抛出來,不要在這裡雲裡霧裡地意有所指。”
趙彧扯扯嘴角,指向那處:“你自己看吧。”
順着他指的那處,令柔探進箱子裡,将那按類擺好的三份都一一看過後,才隐約明白趙彧怒火的源頭。
“姜氏,你可知罪。”
“臣妾知罪”,令柔面無表情,跪下來複刻當年那一幕:“既無勤勉,也不柔順,教養失職,若不知悔改,妄自狂佞,驕妒失德,則必從處分。”
這是慶和帝罵她的話,她竭力想忘記,到了能用得上的時候卻不需細想也一字不差。
“先帝還真是沒有說錯”,趙彧恨不能也讓眼前這個木頭美人體會到他切膚之痛,“你看看這幾個錯處,你哪個沒有犯?”
令柔早知道會有這一天,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早。
“你現在舍棄我也來得及”,她适時提醒,生怕他不知道他們現在沒關系一樣。
“朕憑什麼要按着你的意思?你不高興朕才舒心!”
“就因為那幾封書信嗎?”令柔猜到或許是姜家沒保住那些東西,反問道:“你應當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我也不止拒絕過你一次。那時我隻知我未婚夫是顧甯安,與他書信往來勤些,也是理所應當。我自認沒什麼錯處。”
趙彧大笑,将那些信件抛起來,看它們四散飄落。
“你自認沒什麼錯處是不是?那朕有幾句話要問你。”
“你答應寫退婚書的時候,就不再同他是未婚夫妻了吧?”
到了這時候了,也沒有什麼好說,令柔幹脆不答,任由他自言自語。
“青山雖未爛,黃河亦未枯,然鄙心意有變,再無缱绻。拙琴配得起佳弦,斷弦卻不堪再配良琴。幸六禮未成,願君再覓鴛鴦,得并雙星,得全兩玉。”
趙彧咬牙念出這幾句,滿意地看到令柔随着他一字一句而越發驚恐僵直。
“日月仍作盟,天地亦得鑒,然鄙心中有愧,欲與貴淑長決。拙琴不堪配佳弦,弦斷仍需再複連。幸後日久長,願卿能覓良人,得見遠山,得沐江河。”
念到這裡,令柔已泣不成聲,她早沒了方才的強橫,跪下來哭求:“這是最後的絕筆,是我們用來勸慰彼此斷情絕愛的,不是私情。”
趙彧卻不理睬她才冒出來救急的淚水,怒道:“你當朕是癡兒蠢物?虧得你們心思奇巧,一個個摘出書信中的殘支半句來蒙騙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