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約莫半月,令柔就聽說姜澄已上任了,還特意向皇帝求了恩典來拜見她。
大梁對後宮管得不像前朝那麼嚴苛,不至于限制有直系親緣的男女不得見面,可侍候的宮人們謹慎,在中間設置着幾道簾幕,雙方都看不大真切。
“臣魏國公世子姜澄,拜見娘娘。”一素衣青年,恭敬跪伏,向她請安。
令柔瞧着他身影有些發愣,沒想到他還真能過來跟她見一面,她還當皇帝當真會讓她一輩子見不着外男呢!她很快又回過神來,帶着點笑意出聲:“請世子起身。”
她這聲音輕柔,傳不出重重簾幕,不像方才青年那樣爽朗洪亮,直接讓她聽清楚,而是需要身邊宮人們一層層傳出去,最後一重是個嗓子好、力氣大的宦官,将娘娘這一句傳得極廣極遠,萦繞在大殿上回聲久久不絕。
姜澄謝恩起身,看着聽着這情形,眸光閃爍輪轉幾許。他并非是京中高門長大、習慣了宮中禮儀的貴公子,按着那些看不慣他又不敢得罪貴妃的同僚們背地裡說的閑話,他就是個不懂規矩的泥腿子,得了機緣刷了層金漆冒充佛腿。等他得了貴妃姐姐的贈物挂在腰間明顯處,這樣明裡暗裡的譏笑嘲諷才消停了大半。
他們的首領林崖,聽說與其皇後親妹和貴妃表妹都關系親厚,可卻對他這個名義上的“表弟”看不出有什麼特殊關照,甚至還直言說過“你說到底隻是姜家血脈,與我姑父關系都不深,跟我姑姑更是沒半點關聯,勉強算是我姑姑名義上的養子,卻與我林家沒什麼連通關系,不必稱我是表哥。”
這樣幾乎是明着同他撇清關系的話,讓他更受排擠。
姜澄當時明着應下,暗自裡卻謹記在心,回家直接找到母親陳明這事情,還試探着問了些不為人所知的隐秘事情。林夫人是知無不言,不要緊的就直說了,太要緊的也暗示着點撥他,說了一個時辰而無停頓,期間姜澄沒有絲毫走神不耐,全情投入,林玉婵試探着問他幾個問題,就聽他一一道來,盡數掌握。
他是小地方來的旁支,雖開蒙也不算晚,可到底沒有京城名師教導,又在涼州耽誤過三四年,讀書上是比不得京中子弟。可這孩子心智極深,才來了沒多久就與家中最會讀書的他二叔家的姜濤混熟了,關系極密切。
林玉婵并不認為心思深是壞事,隻要是個心地不壞的好孩子,有城府隻會讓他能成事,無論是她們家,還是令柔,這時候正需要這麼一個,因此也越發重視他,将他視作是自家孩子,明裡為他撐腰,暗裡給他講解各家的彎彎繞繞。
姜澄回神,視線一直低垂,穩穩定在貴妃座椅之下,沒有左右亂看,更沒有僭越着向上瞧。靠着母親提示,他已隐約猜到,林家能有今日,他姐姐當年怕是也被迫出了一份力,可林崖這個同他一樣出身鄉野的卻瞧不上他。不妨事,左右他已開始成長起來,不會再讓什麼不相幹的人承到一點不屬于他的好處。
“國公和夫人近日如何?”
那壯碩宦官将貴妃這句問話傳到姜澄耳邊,聲音冰冷響亮,就像連續敲擊編鐘發出的聲響,不帶一絲感情,可姜澄也不難聽出那背後,是貴妃的真切關懷。
他跪直身體拱手答:“國公及夫人身體康健無虞,隻是未搬出良國公府時,父親常受叔伯言語間調侃,時常悶悶,旁的倒是沒什麼。”
令柔聽了答話,啼笑皆非,沒明白這小子是什麼路數,竟然在這樣多人面前編排長輩。要知道,就連她娘同她抱怨祖母、伯母的時候都是屏退了旁人的,他卻想也不想直接說出來,也不怕自己名聲遭殃,受人議論。
似是明白貴妃遲疑着不語是有緣由,姜澄又說了一句:“貴妃問話,臣不敢有分毫隐瞞,隻将自己所見所聞一一道出,請您拾取甄别。”
臣個人得失無妨,隻求令貴妃您在深宮之中也能全知全能。
令柔聞言,不顧身旁侍從們勸阻,直接起身下階,走到他身前,與他隻隔着一層簾幕,居高臨下看他跪伏着的身影,越過方才幾個傳話的宮人直接同他說:“好孩子,起身吧,坐到旁側椅子上去,本宮同你好好說幾句。”
姜澄聞言起身,走到會客的椅子旁側,卻沒立刻去坐,而是觀察着等貴妃先坐下咽了口茶後才就座。
談了約莫不到半個時辰,姜澄就被宮人催促着不得不告辭離去了,又特意借口着好奇,在其他空置的殿宇裡逛了一二個時辰才堪堪離開。他離開時嘴角還挂着笑意,等到了當差的地方才堪堪收起。
這會兒子都快正午了,他回來的路上正遇上同僚一起去進餐,有一位相熟些的打趣他:“魏世子好謙遜,前去拜見貴妃也不提前說出來,還是你今日缺值才叫大夥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