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做起公事來是等閑不理人的,沒人說話幹坐着那當然是無聊至極。令柔已經許久沒被收拾過了,膽子又大起來,在大正殿内四處轉轉,時不時就鬧出點聲響來,引得正專心批奏折的趙彧親自将她又捉回到身邊。
“你就坐在此處,不許說話,也不許亂竄,不要發出聲音,就這樣靜靜看着朕。”
那有什麼意思?令柔想同他抗議,看着這處又覺着熟悉,想起來自己曾在其後的密室中生活過三年,也不得不老實下來,真的乖覺地老實坐着,等他批完。
趙彧再次擡頭的時候,卻見她已經将頭低下去了,懸在空中一點一點。他不由伸出一隻手,托住她下颌想讓她睡安穩些,卻不想正弄醒了她。
“朕已完成了大半,可以稍歇一番,陪你說上幾句?”
有人說話那當然勝過無人,令柔綻出一笑,示意他先說。
“那三個孩子,你看哪一個最聰明?”
令柔不知他怎麼忽然沒頭沒腦地說起這個,稍微回憶一番才答:“臣妾隻與趙槿還算熟悉,還是因着與郡主交情的緣故,另兩個更是連話都沒說過幾句。”這人對着十歲孩子都能捧着醋狂飲,記挂着這一點,她這次說話就格外小心。
“不少人在這三個裡頭下注,研究着哪一個更聰明前途更遠,朕卻要說,這三個哪一個都不行!”不顧令柔欲言又止的樣子,他自顧自把話說完,“朕年盛力足,還不到而立之年,哪裡有這幾個垂髫小兒登台的份兒!就是再過上二十年,朕那時依舊沒有孳息,也能再挑選幾個幼童親自來教,他們現在下注,未免太早了些。”
令柔本是想勸他停下的,這已經算是朝廷秘辛了,不是她能聽的,可聽着她也漸起了些好奇心,探頭問他:“那您當年讓他們進宮是想?”
“朕是要讓宮中朝中都活泛活泛”,趙彧斜眼瞥她一眼,拂袖道:“怎麼,不行嗎?”
怎麼不行?當然行了,你是皇帝你說了算,令柔腹诽道。
“朕年近三十仍無子嗣,又專寵你一個,難免引得那些老臣們唠叨。朕是不想再和他們周旋,又不願聽他們議論你,才特意請進來這幾位将水攪渾了。你看,水一渾,果然就有不少趁着黑想摸出魚來的。”
這話似是發怒又似是抱怨,令柔沒聽太懂,隻知道大抵是朝廷上又有人讓這位不順心了,于是不走心地安慰道:“水渾方便摸魚,也方便您拿叉子逮人不是。”
趙彧被她這一句逗得大笑,又将她拉近了親昵一番才放她坐遠點,讓他接着将剩下的那一小撮閱完。
“你知不知朕同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這冷不丁的一句,又将令柔喚醒,她琢磨了少會兒答:“這些話許是不大方便同旁人說,您願意同臣妾說說也是好的,妾謹記于心,過耳即忘,必定緘牢口舌、不向外人多言。”
“宣洩情緒隻是其一,還有更重要的一點。”見她擡頭,趙彧索性放下手中朱批,走到她身邊同她說:“朕是要告誡你,不要輕易站隊,更不要摻和到這件亂事中來。”
其實方才令柔就應當明白他意思了,他也清楚這一點,可就是控制不住擔心她,怕她這一時犯糊塗,沒聽懂或是故意裝作聽不懂,他左思右想還是決定直接同她挑明。
“臣妾謹記。”
其實他也不怕令柔摻和在裡面做什麼不應當的,大不了就是他來為她矯飾掩蓋,處理幹淨罷了。隻要他本人堅持要保住她,誰又能拿她如何?隻是這樣提前明說了不許,她若還能犯錯,那事後就好做好罰了。
他想得深遠,卻未料那位根本不與他同頻,瞧着又有些昏沉難挨。
趙彧一愣,心裡胡亂猜測着她為何這樣容易犯困,上一次這般還是她剛有孕時,難道,她又有了?
他們這幾年沒少行事,提前做好了準備就也沒再中招。不過給他出這主意的禦醫也曾給他提過醒,說這法子未必是萬無一失。
他這次長了記性,沒去觸碰她怕将她弄醒,專門放輕了腳步繞過她,親自走到外頭去喚人來傳禦醫。
趙彧走回殿中,愛憐地盯着她臉側細瞧,等着禦醫過來的這一小會兒裡,他心中時喜時悲,根本難以自控。一下子是高興,自己或許能有個期盼已久的、心愛女人生下來的孩子;一下子又是擔憂,擔憂令柔又回憶起當年的慘狀,若是有了極有可能不想要,或是最慘烈的,再重複一次那時的悲劇。
不,不會的,不會再重演,禦醫說過,令柔現在比那時更康健更有力氣,不會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