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世事如何,從來都不是令柔預料得到的。
那日她不大走心,随口安慰趙彧,說西北那處是小亂子,不日間就會平定。可就在她說出這話不過幾日,戰事就越擴越大,不過幾月過去,竟已接連失守兩城。
西北兩城,那不就是廉州和涼州?
前些日子皇帝新送了她一疊子孤本,今兒她本計劃着至少要臨摹下兩三本。可大早上聽了這樣可怖的消息,令她怎麼也沒法專心,墨迹幾次攢成了一團,試了多次都不得行,隻好又放下筆墨。
“我想求見陛下。”
宮人們聽着這話,面面相觑,其中一個令柔稍微熟悉一點的面孔站出來說:“陛下如今正為前線操勞着,大正殿點燈燃燭日夜不息,其中文臣武将時常往來走動,您這時候去怕是不大合适。”
她小心翼翼勸着,生怕這位不好惹的主兒非鬧着要去不可。貴妃驕橫跋扈之名傳得實在太遠,雖說皇帝下了明令不許議論貴妃諸事,然她們這些提着腦袋伺候的宮人多少也了解些。被調來侍奉貴妃,本就是忐忑事,來了之後又發現貴妃不理人也不聽人勸,相處了幾個月甚至連她們名字都記不得,隻在叫人時随手指一個而已,宮人們對她的印象就更在“跋扈”之上添了一個“驕慢”。
她們已做好了準備等着貴妃發火了,卻不想娘娘隻是淡淡應了一聲,便不再問,揮手讓她們各自去忙。
再目中無人的主子也沒有連侍從名字都不記的,何況令柔并不是那樣性子。她隻是怕了,怕好容易處得相熟的人又再一次從眼前消失,如果一定有那麼一日,那還不如與她們并無牽絆,隻當旁人視作是無物就好。
廉州失守,郡主如何了?涼州也被占了去,那她那些故人們豈不都遭了難?兩城百姓如何?那人如何?是依舊在外間雲遊四方,還是回了涼州?
這些念頭紛雜着,擾得令柔得不了一點兒清淨。牽挂的人太多,就成了纏繞在身上的重重負累,怎麼也掙脫不得。
她現在算是見不得人的境地。才被放出來幾個月,當然不好去旁人宮中亂竄,皇帝那裡也去不得,自己宮裡更是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隻餘她一個閑在榻上數日子,連眼皮都不敢阖上,生怕一醒來就聽說誰出事了、誰被戰火波及死去了。
貴妃的異狀宮人們不敢不報,畢竟上一批看守不嚴的此時都不知被抛到哪裡去了。皇帝百忙中好容易抽出一點時間來,聽了長興宮中禀報,無奈歎氣:“正忙的時候她倒想起來找人了。”
可他實在沒功夫抽空去陪,也不大方便召見她,隻好傳召貴妃親母,魏國公夫人林氏,入宮中陪伴“病重難愈”的貴妃。
令柔見親娘來了,急急忙忙張口就要問,又被林玉蟬止住,直接一口氣将她要問的那些全都說出來:“涼州那邊已失了信兒了,現在是萬事不知了;鎮北王戰中失了蹤迹,現在西北軍群龍無首,陛下怕是要親征。”
凝神聽着的令柔已顧不上慌亂,急急拉住她娘的手說:“郡主如何了?他……又如何了?”
林玉蟬頗有些為難,無奈道:“你怎麼還記挂着他啊,哎呀!”不過她還記得這是在宮中,隔牆有耳。遂也隻是抱怨了一句,也默契地沒提那人名字。
“郡主應是仍在平州陪伴太妃,不過事發突然,她尚且自顧不暇,自然沒空與你通信。至于那位,月餘前老宅那邊來信,說他曾返鄉,到咱們宅中小坐兩個時辰,不過他如今在哪兒卻不得知。”
令柔呼出一口氣,眉頭卻擰緊,心裡惴惴不得安甯。
“诏書上說你病了,是托辭還是真事?”林玉蟬卻無暇顧及她心緒,将她左右看了一圈,見沒什麼傷口、人也好好地站着才放心。
令柔聲音悶悶的,像是憋了一口氣又像是很快要哭出來。“娘,我這一年來遇上了不少苦頭,傷身的不少,傷心的則更多。若是換了往常無事的時候,我必定投入到您懷中,哭上一天一夜才出來;可現今國難當頭,我這點小事真不值當一提,連為這個哭都沒臉。”
“這一仗打起來怕是三年五載不得消停,你就打算一直這麼牽挂着旁人、壓抑着自己?左右你在深宮裡頭,又沒什麼用處,不如想些開懷的事情,先将自己照顧好。”
令柔不服,皺着眉頭問:“您想得開,那您能完全不想不憂心?”
林玉蟬揪揪眉心,苦笑着承認:“是娘錯了,這時候誰能不擔憂?誰都做不到的事情,又怎麼能難為你?”
“不說咱們了,說說正事”,令柔反應倒也快,接着她娘方才說過的話又問:“皇帝要親征前線,後方京城事宜誰來主持?”
“應當是由靖王和幾位輔政大臣一同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