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貴妃隻撐了兩三日就沒了氣息,皇帝也沒拖着遲遲不許她下葬,直接允了将她送到西山皇陵中。
姜貴妃殁了,在不少人心中是天大的好事。這一位自上位起就沒做過什麼好事,沒有賢名美名就罷,出風頭、惹是非都是因着一些不忠不孝的亂事,誕育子嗣是多麼尋常多麼天經地義的事情,偏她有了福氣卻留不住皇孫,沒能耐再生卻把着陛下不許人靠近。瞧,皇帝被她蠱惑成什麼樣子了,連逝去先父的起居注都要修改,生怕旁人再說她一句,可惜紙包不住火,權勢也壓不過人心,更壓不過天道,妖婦可不就這麼順利的早逝了嗎?
妖婦死了,皇帝還真正常了不少,他依舊是像從前那樣處理朝政,聽着醫囑老實地養傷,同北疆使者商量戰後事宜時也冷靜持重。沒人發現他有什麼不一樣,隻有近身伺候的高福和保善知道,陛下不笑了,話少了,時不時望着天上發呆,又時不時對着空中說話。
這樣子持續了兩三個月之久,久到朝臣們都以為陛下已經淡忘了這事。偏偏就在這時候,皇帝爆發了,他要封已逝的姜貴妃為皇後,讓其以皇後的身份飨供奉于後世!還要在百年之後與其合葬。
這當然是要反對的,可他們反對也沒什麼效力,也沒被陛下理睬。他幾乎是一意孤行着要辦這事,從一開始就顯現出無可違逆的态度與決心,漸漸的也沒什麼人敢跟皇帝做抵了。
當今皇後尚且好好的還在世,皇帝卻要一個死人得皇後的名頭,就當然有人撺掇着皇後父親林翀去組織陛下,可皇後卻不發一言,隻說要謹遵皇帝旨意。既然被揭了臉皮羞辱的那位都不當回事,那他們就更不必舍了身家性命去作陪了。
人雖死,做過的孽債卻不能消。
從前人說貴妃蠱惑君心,那都是飄在雲上沒着落的話兒,人人口中都有這一句,可誰都說不清楚這句裡頭究竟是什麼,在貴妃死後才有了實感。
朝會上有人谏言,說是陛下後宮空虛,提議廣開選秀,充盈宮室,被陛下一口駁回,不僅駁回,更是下令日後不許再提此事。甚至有秘聞說,陛下召禦書房講學先生來,要求細數三個入宮幼子中誰堪當大用。
聽說了這事的靖王當即就忍不得了,拖着瘸腿頂着夜色就要進宮,見了皇帝急匆匆問:“陛下,你真不打算自己傳嗣了嗎?”究竟是有什麼隐疾、有什麼不得已的隐情,讓一個風華正茂的皇帝非要認别家的孩子當兒子?
皇帝沒答話,隻是肅着臉轉身,擡眼漠然看他,靖王這才有功夫看到皇帝全身。這一看卻令他一驚,陛下出征兩個月,回來處置貴妃喪儀半個月,他們至多有兩個半月不見,竟不知皇帝已清瘦至此,簡直到了形銷骨立的程度!
“你這,是在戰場上受了什麼傷?”靖王是真心關懷這個弟弟,也真心希望他順意,連自己兒子有希望過給皇帝都不顧,一心隻盼望着他能有自己的子嗣。
趙彧搖搖頭,歎道:“半是身傷,半是心疾。”
“身傷有良藥來醫,心疾須久日來消。這兩者之間任何一個都不至于讓朕如此,可偏偏它們一塊兒來了,讓朕面對哪一個都過不去,糾纏在一起分不清是哪個更傷更痛。”
靖王沒懂,又急問:“是何身傷,是何心疾?”
“北疆秘密備下一力士,于一百五十丈外射出一重箭,箭鋒直指朕而來,堪堪躲過卻仍劃過脾髒。本來好好養着倒也沒事,偏偏朕聽說了姜氏重病,心急如焚,連着四日騎馬奔襲,見了人後又吐了一口瘀血,身子大不如前。”
“這是身傷,心疾……”
說到這裡,皇帝眸光忽而銳利,快走幾步走到靖王眼前,厲聲道:“姜氏忽而重病,究竟與你有沒有關系?是不是你,因為與她有嫌隙,就下黑手暗害她?”不是他一定要往歪裡想自己兄長,實在是此事蹊跷,樁樁件件都指向靖王。
若說作案動機,靖王早就因為先帝面斥而對貴妃不滿,這次因為她偏幫親近鎮北王一脈而怒下殺手也并非絕無可能;若說作案能力,能繞過他眼線行事的實在少之又少,靖王那時候大權在握,做這樣的事情易如反掌。
半個月了,他們都說貴妃殁了有半月了,可他連死因都不知,隻知他們說是“急病”,是“天不盡如人意”,他不要這些答案,他要一個真正的結果。
“是……”靖王啟唇。
趙彧又打斷了他:“朕甯可什麼都得不來,也不要聽假話!”
說完這一句,皇帝就又半躺了回去,他身子已經不起久站或是坐,隻能這樣躺卧着。因着傷情在右,他躺下來就面朝了床裡,背對了靖王。他閉上眼假寐,靜靜等着靖王如何說,卻半天都沒等來,隻聽他說一句:“臣無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