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衾墨暗處注視着他。
大男孩穿着幹淨利落的作戰服,後脊被勾勒出硬挺的曲線,那栗色的碎發哪怕在無盡的黑暗中,都好像暈出了微微的光影。
如一道黑暗中的亮色。
而他身後是鋒利的鱗甲,背後是嶙峋的鬼影,隻是那張臉還是人的模樣。
可眼眸染着鮮紅,唇角邊緣裂開些許的縫隙,露出鋒利的齒。
如同雕塑般完美的臉孔,一半臉卻是有詭異花紋刺青的森然白骨。
妖冶且詭谲,近鬼也近妖。
“先生見了我這模樣,隻會害怕。”
“見你的真面目,有什麼好害怕的。”大男孩倒是絲毫不介意,“隻要鬼會說人話,再怎麼恐怖也不恐怖了。”
他此時偏偏還不屈不撓地回過視線,哪怕自己在對方虛掩下什麼也看不見。“與其說是我怕,不如說你不敢。”
捂住他眼前的鬼爪就這麼滞了滞。
“既然你幫我逃過了一劫,我又怎麼會區區因為長相可怕而害怕你?”時淵序說道,“我又不是什麼膽小鬼。”
湛衾墨唇角隐隐地勾起。
這副口吻理所當然,仿佛不讓他看真面目,是害怕被對方恐懼。
一下就讓他從高高在上的衆鬼之主,變成一個為了心上人提心吊膽的普通男人。
可他偏偏受用。
“既然先生不怕我暴露真實面目,我不介意讓你知道。”他緩緩道,“不過,暴露面目,不必急于這一時。”
便緩緩挪開鬼爪。
“沒準在搜尋失蹤人員上,混沌之域能與帝國聯盟合作。”
時淵序一愣。
男人語氣溫和,聲音有磁性地在他耳側響起,有一抹微不可聞的調笑。
“我們,來日方長。”
他胸口突然突突一跳,
明明打死他也不會再來了。
——可為什麼,他心頭卻悸顫了幾分。
明明是一句有心無意的約定,卻仿佛——他一定會來見他。
其他惡鬼們也紛紛震了震。
一旦以混沌之域的名義來與帝國聯盟建立合作,無異于宣稱主的存在。
那是當着至高神,當着全世界宣稱不可說之神的降臨!
這個時候廷達桀桀地笑,他仿佛一個苦心孤詣的老臣,看到神遊物外的頭兒終于有了事業心,笑得誇張又尖利,“好,可真是太好了,您必将有一番大的作為,比在人間假裝成一個……”這個時候他忽然被捂住了嘴不讓說了。
“那我務必會将混沌之域有領主管轄的好消息帶回聯盟。”時淵序說道,“我得走了……”
他如今受了傷,四肢有些昏沉,所以他顧不了太多,而這王座上的男人更是氣息危險,他不能久留。
“現在我能回去了嗎?”
對方沒有吭聲,聲音卻隐隐有笑的痕迹,清冽。
“還不能。”
時淵序忽然腦子嗡了一下。
“我隻是個帝國聯盟的上校,你把我做人質也要挾不到什麼好處。順便說一句,我這人比較寡淡無趣,也讨不了你的歡心。如果按照日内瓦公約,你得給我提供住宿和夥食,但是我對食物要求非常高,每餐必須包括雪花牛肉、龍蝦、黑魚子醬……當中的一樣。”
對方調笑,“先生要知道,混沌之域是我的領地,我想要怎樣對待來的人,是我的權力。”
“我那是執行任務。”時淵序說道,“說白了我是來救人的,又不是來做你祭品的,下次我不會再來。”
“那,你回答我一個問題——為什麼要逃?”
逃?
“我沒有逃。”時淵序言不由衷道,“我上過戰場,見識過的事情多了,區區跟混沌之域的領主打交道也不過如此,我壓根不怕您。”
“嗯,還是在狡辯呢,所以我應該讓你看到我的模樣,畢竟你已經不怕我了,不是麼?”
“不了。”他神情故作平靜無瀾,“您是更高等的存在,不是我這等凡人可以輕易窺見真實面目,正如天機不可洩露,我這看不見……倒也合适。”
他特意加重了這個“您”,既尊重,卻也疏遠。
現在的他狼狽得很,而能把審判官治得服服帖帖的人絕非善類。他還聽到剛才那幫鬼叫他“主”。
仔細思索,他感覺自己似乎真的招惹錯了人。
就算對方是裝神弄鬼的人,也絕非善類。
“先生其實很怕鬼,不是麼?”對方低笑道,“有的時候,僞裝自己會很辛苦。”
時淵序垂眸——他裝了麼?
又或許,他那點可憐的小自尊,小驕傲也被對方拆穿了。
嗯,他确實怕鬼。
可在下屬面前,同僚面前,他膽子吓破了都不能露怯——因為他是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