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借這張臉,走到哪裡都能與人搭上兩句話,他的野心也由此寸寸抽枝發芽。
頭一次被人這樣下面子,高見珣怔了片刻,想要伸手去扶,又擔心再次惹得對方不快。
陳年舊事都順着他委屈的眉眼透骨而出。
真是造化弄人。
王濯的心中一片荒蕪,蓦然生出一股啼笑皆非的感覺。
她記得最初嫁進靜王府那年,高見珣剛獲封郡王不久,他們在去法門寺敬香祈福的山路上,刺客的弩箭刺穿車廂,高見珣把她護在懷裡,箭簇割開他眉梢秀麗的遠山。
她也記得最後禦前自刎時,高見珣涉雪而來,握過她肩、撫過她發頂的手捧着白绫鸩酒,那張貌若春花秋月的臉被十二垂旒遮去,隻餘下一道道陰翳。
她鐘意時他無意,她動情時他絕情。
如今兩世為人,恩仇偕忘,他卻委屈上了。
那些或明或暗的酸澀過往,像杯盞上的一道裂痕,陰涼地割開指腹與手心,痛入心扉。
“你們在做什麼?”
聲音仿佛一把出鞘的劍,冷冷切進這間暗香浮動的書閣。
高見琮站在門口,手中握着半個碎掉的茶盞,渾身覆着一層化不開的冰雪。
他在外面其實已站了多時,心中猶疑不定——王家女兒的杯子總不能回回都砸他罷?
幸好這回不是沖他來的。
高見珣起身正了正衣襟,紫金绶帶還松松垮垮挂在腰上,倒真有幾分像拈花惹草的登徒子。
他笑着道禮:“七弟。”
屋内湧動的暗潮随着高見琮踏入絲絲褪去,他将碎茶盞擱置案頭,目光在王濯身上停留片刻,這才轉頭淡淡回了句:“四哥。”
“小姐!”雪時慌慌張張要去攙扶她家小姐,高見珣卻搶先上前,朝王濯伸出手。
雪時為難地看了看,腳下沒有挪動。
她不能越過皇子去做事,也不能讓外男碰她家小姐。
正糾結時,一柄錾金镂雲的黑檀劍鞘橫到面前,直直将王濯與高見珣分開。高見琮垂眼看着劍鞘,分明是少年人的姿态,目光卻如劍光淩厲,種種野心即使被一幅妖冶皮囊隐藏得再好,也得在這鷹視狼顧之下寸寸退回鞘中。
高見珣後退半步,王濯一手搭上劍鞘,盈盈起身:“多謝七殿下。”
劍鞘上的玉飾早在上次狩獵摘了,可不知為何,高見琮盯着被王濯扶過的地方,看了許久。
那樣不盈一握的身段,甚至不需要他如何使力……
握劍的手頓了頓,高見琮别開目光。
高見珣卻系緊衣帶笑起來,雲淡風輕地告辭,自幼一個人在宮中摸爬滾打,在拜高踩低的宮人手裡讨生計,八面玲珑的本事他最遊刃有餘。
閣外馬車輪毂軋過石階,咔哒鈍響聲聲入樓中,高見琮這才想起徐潛舟還在署中等候。
他轉身離去,背影似萬仞青崖,積石如玉,列松如翠。
王濯的聲音像雪一樣輕輕落在那青崖間。
“平素裡一個人不來。要來時一群都來。昨兒個他來,今日你再來,一個虞部比中書令的官署還熱鬧。”
高見琮霍然回身,目光如劍淩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