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見琮一眼看出,這鳳钗是王雲湄自己想要。
“我憑本事赢得的,為何要給她?”他抛下這句莫名稚氣的話,揣起鳳钗,回殿中更衣。
王雲湄懊惱地拍了拍腦袋,王濯笑道:“罷了,改日我去西市挑一匹小馬駒,親手馴好送你,明年獵場上你也不須求人了。”
她的目光因為這句話又亮起來,沒得到頭彩的失落很快抛擲腦後。
*
上林别苑又淅淅瀝瀝下起雨。
王漱做了個很長的夢。
白天圍獵結束時,她一直留意着帝後的帳子,想同高見珣說兩句話。
從前她對這個男人遠沒有如此熱烈,高見珣是帶她逃離桎梏的手,換成任何一個皇子,隻要坐上皇位,隻要能讓她遠離婚姻的不幸,她就願意為之一搏。
日愈久,情彌深,在往後的數十年中,她才逐漸愛上高見珣,愛他賦予的權力,愛他不保留的寵愛。
每每想到表哥,想到前世那樁孽緣,她就惶恐,急于找到曾經給予她倚靠的肩膀。
可四皇子終究與表哥不同,他們并不相熟,也沒有皇後這層關系,高見珣不能像表哥那樣日日被她喊來府裡,也不能堂而皇之去見。
王漱在帳中坐立不安,直到高見珣捧着神臂弩走出。
那張盡态極妍的面上終于露出笑意——
四殿下竟然赢了陛下的彩頭。
他還有多少籌謀,秘而不宣,伺機而動?
他的羽翼究竟有多廣,能藏住他的野心,替她遮擋風雨?
她愈發相信,高見珣會是毫無疑問的最終赢家,表哥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等諸皇子為儲位争得頭破血流,玉石俱焚,就是高見珣龍騰九天之時。
——上一世不正是如此嗎?
王漱的心因此又砰砰跳起來,晚宴上貪杯多飲了些,睡下沒多久,便入了夢。
雨聲敲重樓。
法門寺的誦經聲裡,泉咽危石,月冷青松。
雨過河源,高見珣将冕服鋪在僧床上,不讓粗麻劃傷她嬌嫩的皮膚。
他說:“當年,若非王丞相不願以嫡女相許,恐怕你我早就結發,做一對缱绻帝後,也不必用這鳳紙寫相思。”
她倚在高見珣懷中,怨恨父親押錯寶,将皇後之位拱手送給了姐姐。
幸好,幸好。
幸好他仍然是喜歡她的。
淚水沾濕了龍袍,又被細心吻去。
簾箔低垂,燈花噼啪爆裂,轉眼間她又回到了建章宮。
高見珣捧着她的臉,翻雲覆雨隻安社稷的手為她拭去眼淚:“那些老頑固以死相谏,聲稱若朕執意立檢兒為太子,必得效法武帝,殺母留子。貴妃,朕不願你瘗玉埋香。”
“做天子有何意趣?萬人之上亦是永世孤寂,你不知道,坐在這把龍椅上有太多的不得已,連心愛的女人都不能毫無顧忌立為皇後。倒不如做個富貴王爺,安閑自在,一生榮華。”
他親吻王漱的唇角,纏綿悱恻:“我已封檢兒為膠東王,即日前往封地。”
王漱從夢中驚醒,窗外雨聲驟急,鑼鼓一般打在芭蕉葉上。
“怎麼了?”春雨寒涼,謝夫人給女兒添被子的空當,隔着裡衣摸到她一脊背汗,“又夢魇了嗎?娘吩咐人煮了姜棗茶,喝一碗再睡。”
謝夫人從芸萱手裡端過湯盅,王漱偏頭避了,盯着被褥上的鸾繡,聲音低低的:“父親預備何時請陛下賜婚?”
謝夫人啞口無言。
女兒就……這麼迫切要嫁給四皇子嗎?
可目下四皇子庸庸碌碌,難得獵了一隻野兔,進獻給皇帝還被轉贈了旁人,天子屬意誰做太子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怎麼看,都不像能坐龍椅的樣子。
她的漱兒怎麼能嫁凡夫俗子?
若非年紀不合适,早就送入宮中,以王謝兩家的背景,即便皇後也是做得的。
無法給出答案,謝夫人隻好将目光移開,看夜雨敲打窗棂。
屋外,中書令冒雨走進西廂,绛衣被雨洇濕大片,像一隻張牙舞爪的龍吞噬夜色。
他一臉凝重地推開門,來不及行禮,接下來的話如一瓢冷水澆在王景年頭上。
“七殿下觸怒聖上,被禁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