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推行新政,世家已入窮巷。
隻要聖上三五年内不駕崩,寒門子弟拔擢上來,曆史的輪毂就很難再向後轉。
高準這個人,用人唯賢不避親,謝枚與他夫妻多年,深知她們母子得勢不過是琮兒深受父皇喜愛。
她要做的,就是讓高見琮做好皇帝眼中的直臣,不被母族拖後腿。
謝皇後将陳國夫人送到門外,看她上了馬車,終究沒和妹妹見一面。
回到宮中正遇高見琮來見。
“外祖母同母後有話說?”高見琮敏銳地看出她面色不虞。
“說你的婚事。”謝皇後入内坐下,隻覺渾身疲憊,“你姨母要将女兒說給你,我不願見她,就找了外祖母來說項。”
話一出口,高見琮扶在她腕上那隻手頓了頓。
謝皇後亦察覺到了。
高見琮問:“哪個女兒?”
謝皇後答:“長女,就是從前許給你四哥那位。”
她轉頭,目光劃過兒子高挺的鼻骨。
想了想,高見琮說:“她與四哥确非良配。”
他跪坐的身形依舊鋒利筆直,如長刀貫地,巋然不動,雙手穩穩按劍。
抿了小半盞茶,謝皇後半倚半靠在琉璃枕上,雙目微阖,手指在膝頭輕點:“世家的女兒,總有許多身不由己。母後希望你娶到稱心如意的人,要是真的喜歡,也不拘是誰的女兒……罷了,我與你說這個做甚?”
她擡眼,看了看漏壺:“你不是要去太學嗎?”
“是,今日盧太師在學宮講學,兒臣正要出宮,特來向母後辭行。”
“那就别拘在我這兒了,早些去吧。”謝皇後也不留他。
*
春三月,風傳花信,石暖苔生。
堆煙綠柳沿堤岸一路綿延,太學的青瓦白牆幾乎匿在碧色裡,牆内桃花開得極繁,像染料化進了洗墨池裡,風一吹愈發不可收拾。
暖風送來的花香徐徐,高見琮沿着芄蘭橫生的石道一直走。
盧彧今日講禮制,特意将世族子弟都糾集在一起,他兀自說得口幹舌燥,下面鼾聲如雷。
這些纨绔子弟素來不修德行,盡管在各自府裡裝得再好,沒了父母拘束,都會盡顯江山本色,隻有幾個女郎還坐得住些,王濯自然不在其列。
高見琮隻要稍稍一側目,就能看到她和王家二姑娘頭對頭伏在案上。
王濯甚至在夢裡踢了踢裙角。
毫無體統。
他正要移步離開,裡面卻忽然鬧了起來。
原是盧太師出去喝口茶的功夫,王濱同黃國公家的小公子劃拳輸了陣,偏說對方耍賴,鬧着讓王漱替他出頭。
王漱哪裡肯丢這個臉,直将弟弟往一旁推。
這一推下去,王濱竟然沒站穩,一屁股落在王濯的桌案上,足下忙忙亂亂絆了一地繁複的衣裙,兩個睡熟的姐姐驚坐起來。
“好你個王濱,我告訴三叔父去!”王雲湄早就看他不爽了。
王濱卻沒空和她争辯——
他一回頭,就見王濯冷冷瞧着自己,眼裡彌着霧,仿佛看着一個不知死活的東西。
王濱莫名想起了那支毀在她刀下的象牙箸。
他兩股戰戰,說不出話來。
王濯沒打算和他計較。
木着臉坐了片刻,等起床氣過去,她扭頭準備換個朝向繼續睡。
坐在後面的謝元缙卻不依,可算逮到一個英雄救美的機會,當即要替她出頭:“你踩了我濯妹妹的裙擺,不賠個不是就想走?”
高見琮邁出去的步子又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