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一個看上去十幾歲的小姑娘,提着裙擺大步朝我奔來。
小姑娘激動得撲上來,雙手撐在床邊将我仔仔細細打量了一圈,最後露出滿意釋然的微笑。
“太好了!我馬上去通知師尊!”
“等等——等一下!”
見她要走,我立馬抓住她的手腕,生生把她拽回來。
一大堆疑問湧出腦海,不僅是因為她同我說話是熟稔的語氣,還有陌生的環境,陌生的自己。
什麼師尊?我跟他很熟嗎?為什麼見我醒過來要第一個通知他?
她詫異地回頭看我,露出一抹不解的笑容。
“姑娘有什麼……啊!姑娘是不是餓了?放心,廚房已經在做了。待會兒就請姑娘去吃飯。當下是通知師尊要緊!”
見她撥開我的手又要走,幸虧我眼疾手快,又是轉瞬之間把她又拉了回來。
“等等等一下!你别急啊!”
小小年紀怎麼性子這麼急。
她歪着頭,乖巧地雙手抱在身前站立。
“怎麼了姑娘?”
我扶着額頭,揉了揉眉心。
“我現在頭好痛……什麼師尊什麼的,完全不明白啊。你能先告訴我,到底怎麼一回事嗎?”
她臉上的笑容僵住,逐漸生出失落。
“難道姑娘你失……”
未說完的話被門外傳來的敲門聲打斷。
我和她一同循聲望去,一位藍衣少年快步走進房間,朝我端正行禮。
“師尊感知到姑娘已經醒了,特叫我來請姑娘過去。”
說完,他便又退出我的視線外,背過身去站在門外等候。
又是師尊。
他們左一個師尊右一個師尊,所以這位師尊到底是誰啊!還能感知到我長夢蘇醒,必定是位高人!
還有,他倆又是誰?
頭好痛!現在似乎不太适合思考複雜的問題,隻要不是準備把我拉去賣了,暫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換上他們提前為我準備好的衣服,簡單地洗了把臉,梳理完畢,我便起身跟随藍衣少年出發去見他們口中的師尊。
我默默跟在藍衣少年身後,穿過蜿蜒的長廊,腳下是青石闆鋪就的小徑,兩側是碧波蕩漾的水池,池中荷花盛開,微風拂過,荷葉輕搖,水波粼粼。長廊盡頭是一座石橋,橋下流水潺潺,橋頭立着一座古樸的亭子,亭中懸挂着一幅字畫,筆力遒勁,意境深遠。過了石橋,眼前豁然開朗,是一片寬闊的廣場,四周種滿了翠竹,竹葉随風沙沙作響,仿佛在低聲訴說着什麼。
廣場盡頭是一座巍峨的大殿,殿前石階上雕刻着祥雲紋樣,殿門兩側各立着一尊石獅,威嚴而肅穆。藍衣少年腳步不停,帶着我繞過廣場,穿過幾道回廊,最終停在一處幽靜的院落前。院門虛掩,門楣上懸挂着一塊匾額,上書“硯風居”三字,筆法飄逸,氣韻生動。
“師尊就在裡面。”藍衣少年低聲說道,語氣中帶着幾分恭敬。
我點點頭,心中卻有些忐忑。推開院門,一股淡淡的藥草香氣撲面而來,院内種滿了各種奇花異草,牆角還擺放着幾盆青翠的盆景,顯得格外雅緻。正屋的門敞開着,屋内陳設簡單卻不失雅緻,一張紅木書案上擺滿了書籍和卷軸,牆上挂着一幅山水畫,畫中山巒疊嶂,雲霧缭繞,仿佛仙境一般。
藍衣少年輕輕叩了叩門,低聲道:“師尊,姑娘到了。”
屋内,一名男子正背對着我們,站在高大的藥櫃前,手中捧着一本泛黃的古籍,另一隻手則輕輕撚起一撮藥草,似乎在仔細分辨着什麼。聽到少年的聲音,他并未回頭,隻是淡淡應了一聲:“進來吧。”
藍衣少年欠身退下,我則緩步走進屋内,心中莫名生出一絲緊張。男子緩緩放下手中的書和藥草,轉過身來,目光如水般清澈,卻又帶着幾分冷冽。他身着一襲青衫,墨黑的長發随意披散在肩頭,眉目如畫,氣質清冷,仿佛不食人間煙火。
“坐。”他指了指一旁的茶台,聲音低沉而溫和。
我依言坐下,心中卻有些不安。他為我沏了一杯茶,茶湯清澈,微微冒着熱氣。我接過茶盞,輕聲道謝:“謝謝師尊。”
他聞言微微一怔,眉頭幾不可見地輕蹙了一下,随即恢複如常,淡淡道:“你方才叫我什麼?”
我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師尊啊,我看他們都這麼叫您,所以……”
“您?”他打斷我的話,語氣中帶着一絲不悅。
我心中一緊,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連忙低下頭,不敢再言語。他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帶着幾分探究,随即淡淡道:“茶,冷了。”
我這才發現手中的茶已經涼了,連忙端起茶盞,一飲而盡。茶湯入口,苦澀瞬間在舌尖蔓延開來,我忍不住皺起眉頭,五官幾乎皺成了一團。
“這茶喝得越快,苦味越濃。”他淡淡說道,語氣中帶着幾分無奈,“你還是記不住。”
我尴尬地笑了笑,正不知如何回應,他卻遞過來一杯清水。我連忙接過,一飲而盡,口中的苦澀瞬間被甘甜取代,整個人都輕松了許多。
“這是什麼水?”我忍不住問道,“沒有顔色,卻有甜味,莫非是糖水?可普通的糖水能瞬間緩解苦味嗎?”
他聞言,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所以,今天又是鬧哪一出?學着清雨和如雪叫我師尊?”
我眨了眨眼,有些茫然:“清雨和如雪是誰?”
他沉默片刻,目光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随即淡淡道:“你不記得了?”
我搖了搖頭。
他盯着我看了片刻,似乎在判斷我是否在說謊。
心中越發不安。
“我……我剛醒過來,腦子一片空白,真的不知道您說的是誰……”
我越說越小聲,越說越沒底,就像是給自己洗脫罪名假裝失憶的人一樣。
等等,失憶?
“對啊,我好像是失憶了。”
我脫口而出,半晌才反應過來說了句了不得的話。
“我……怎麼會沒有記憶……”
我慌了神,手中的茶盞在慌亂間掉落地面,摔成粉碎。
“我是誰?我在哪兒?我——”
手腕被沒有溫度的手掌攥住,一股力量将我帶往前方,落入一個溫暖起伏的胸膛。眼角湧出滑落的淚正正落在緊貼的衣襟上,溫熱的手掌移到我的後背,慢慢輕撫我顫抖的後背。
柳硯清似乎有種讓人平靜下來的法力,我靠在他的懷裡聞着藥香漸漸平複下來。
半晌,他輕輕歎了口氣,語氣中帶着幾分無奈:“罷了。”
清冷的月光透過水面映在我的眼底。
因為我的情緒波動很大,柳硯清給我服下鎮定心神的藥後,帶着我在一處袅袅升起白霧的水潭邊靜坐。
我傻呆呆地學着身旁柳硯清的樣子盤腿坐在水邊,雙目無神,眼睜睜看着浸泡在水裡的裙擺邊角,慢慢濕透,無動于衷。
柳硯清在靜心修行,端坐在不厚的蒲團上,一旁的泥爐上烹着茶,熱氣缭繞清香四溢,纏上他身上自帶的藥香彌漫了水岸邊。
藥效的緣故吧,我有諸多問題想問,卻在念頭冒出來的片刻後失掉興趣。
但眼睛不受藥效控制,總不自覺地瞟向身旁。
更像受了他的控制。
美如翠羽,肌如白雪,發如濃墨。眉目間皆是淡漠,卻勾得人挪不開眼。
時不時傳過去的眼神,終于引起了柳硯清的注意,他緩慢睜開眼,換了個輕松的姿态,給我和他倒了杯茶。
“想問什麼?”
我接過茶盞,盯着紅豔的茶湯發了會兒愣,嗅了嗅茶香,小口入喉,苦強澀弱,頓時沒了喝茶的欲望,又把茶盞放下。
“好苦,不喜歡。”
我有氣無力地喃喃。
“洱茶,你最喜歡喝的。”
“是嗎……”
我看着手裡的茶,大腦一片空白。想不起自己喜歡什麼,讨厭什麼。想不起這是哪裡,想不起我是誰。
“師尊。”
“不許叫我師尊。”
興許是他轉念一想,不該對失憶之人如此冷漠,歎了口氣待我繼續問下去。
我擡起頭,心中卻更加疑惑:“我為什麼會沒有記憶?為什麼您會知道我喜歡什麼?您為什麼不許我叫您師尊?”
他沒有回答,隻是默默飲了一口茶,目光落在我的裙擺上,淡淡道:“裙擺濕透了。”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這才發現自己的裙擺不知何時已經浸入了水中,濕漉漉地貼在腿上。我将裙擺提起,水珠順着裙角滴落,濺起一圈圈漣漪。
他看着我,目光中帶着幾分複雜的神色,低聲道:“恐怕,是當時晚了一步。”
我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也沒有心思去深究。手中的茶已經涼透,苦味散去,我端起茶盞,茶湯清淡如水,輕輕抿了一口,苦澀的茶冷卻後竟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甜味。
“師尊,我冷了,有些困,想睡了。”我輕聲說道,語氣中帶着幾分疲憊。
他看了我一眼,沒有作聲。
我假借困意,往他身邊湊了湊,見他并未躲閃,便輕輕靠在他盤起的腿上,蜷縮起身子,借着他的暖意阖上雙眼。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藥香,混合着茶香,讓人感到無比安心。我閉上眼睛,熟悉的感覺讓我仿佛回到了過去無數個夜晚,耳邊是他輕柔的呼吸聲,鼻尖萦繞着草藥的清苦與花香,漸漸地,困意襲來。
柳硯清不言不語地看着我,神情始終淡淡的。待我真正睡着後,他輕輕蓋上身旁敞開的木匣子,掩蓋住盒子裡彌漫的花香,指尖輕輕纏繞上我的發絲,眼底閃過一絲落寞與悔意。
“怎麼連我也忘了呢……”他低聲喃喃,語氣中帶着幾分無奈與苦澀。
清淺的水潭邊,白霧缭繞,茶香彌漫。柳硯清俯下身,輕輕貼在我的耳畔,低聲道:“長夢将醒,你會記得我嗎?”
那不過是半年前,曠野江畔,他同我說過的一句話。如今,我卻已全然忘卻。
柳硯清冷笑一聲,語氣中帶着幾分自嘲:“還以為你當時躺着不說話,是默認答應我了呢。”
夜風輕拂,水波微漾,月光灑在水面上,映出他清冷的面容。他靜靜地看着我,目光中帶着幾分複雜的情感,仿佛在等待一個永遠不會到來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