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颠簸中緩緩前行,我靠在顔卿的肩上,困意漸漸襲來。他的肩膀并不寬厚,,但卻給人一種莫名的安心感。我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合着檀木的氣息,許是公堂之上坐得久了染上的吧。不知不覺間,我的眼皮越來越重,最終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了下來。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在顔卿的攙扶下跳下馬車。
夜色深沉,街道上空無一人,隻有遠處傳來打更人的梆子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我擡頭看向府邸的門匾,“信州府”。
“顔大人果真是信州知縣啊。”我笑着轉頭看向他。
面色憔悴,眼底泛黑,氣血不足,骨瘦如柴,善言善面。
哪裡有知縣的樣子。
知縣不該是大肚皮、長胡須、眉目淩厲嗎?
顔卿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目光,微微側過臉,輕聲道:“夜深了,先進府吧。”
他領着我穿過大堂、二堂、三堂,每一步都配合我的步子走,始終與我并排。
“收拾一間客房出來。”顔卿吩咐道。
先帶我認了路,告訴我茅房等地在哪兒後,來人告知客房收拾完畢。
我環顧四周,客房布置得簡潔雅緻,卻讓我心中生出一絲異樣。我轉頭看向顔卿,故意露出疑惑的神情:“嗯?”
顔卿見我神色有異,環顧了一圈客房,并未發現什麼問題,便問道:“可是哪裡不合心意?”
我眨了眨眼,故作天真地說道:“我們不是夫妻嗎?夫妻不該睡一張床嗎?”
顔卿聞言,頓時愣住了。他的耳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紅,眼神閃爍,不敢直視我。他輕咳了一聲,聲音有些發緊:“可、可你記不清過往之事,貿然睡一張床,恐怕……我怕壞了姑娘清白。”
我看着他窘迫的樣子,心中暗笑,繼續逗他:“我不記得,你記得啊。苦等多年的妻子終于歸家,你難道不想和我多說幾句嗎?”
顔卿的臉更紅了,他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袖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自然想,可……”
“想就對了,這才像兩口子嘛。”我打斷他的話,故意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客房就先這樣吧,日後有客人了再住。我行李也不多,就直接住你屋啦。”
顔卿顯然被我大膽的言辭吓到了,他的手指微微顫抖,嘴唇動了動,眼神中既有期待,又有猶豫,仿佛在掙紮什麼。
本想繼續逗他,奈何困意來襲,颠簸了一天,我實在累得慌。見他手足無措,我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
“好啦,我開玩笑的。辛苦收拾出來,我便在此住下啦。”
顔卿松了一口氣,但眼中卻閃過一絲失落。他點了點頭,吩咐仆從照顧我好後便離開了。
本想補足我前日早起流失的睡眠,結果生生被府外的擊鼓聲吵醒。
被子蒙不住,窗戶也關不住,我隻好任命穿戴整齊出門去。
前門肯定是不能去了,我選擇走後門。
推開門,清晨的霧氣還未完全散去,街道上已經聚集了擺攤的商販。我繞到縣衙正門外,站在人群後面,想看看堂堂信州知縣是如何辦案。
大堂之上,顔卿端坐在案前,神情肅穆,仔細聆堂下百姓的訴狀。
我站在人群中,看着他那副認真的模樣,心中不禁生出一絲敬佩。仿佛昨晚臉頰漲紅羞澀之人與堂上之人毫無關系。忽然明白他的清瘦和憔悴是為何。
親民清官,長得還帥,不愧是我選中的男人~
堂下跪着的村民,衣衫樸素,滿臉焦急,聲音顫抖地說道:“大人,求您為小人做主!我家娘子昨日喝了村裡的井水後,突然腹痛難忍,如今已卧床不起。小人懷疑……懷疑有人在井裡下了毒!”
顔卿聽完,眉頭微蹙,沉聲問道:“除了你家娘子,可還有其他人出現類似症狀?”
村民連忙點頭:“有!村裡還有幾戶人家也出現了腹痛的症狀,隻是沒有我家娘子嚴重。小人擔心,若是再這樣下去,我家娘子她……”
顔卿神色凝重,立刻吩咐身旁的師爺:“立刻派人去村裡查看井水,并請大夫為村民診治。此事關系重大,本官一定徹查到底!”
村民連連磕頭:“多謝顔大人!多謝顔大人!”
我站在人群中,看着顔卿果斷處理案件的樣子,心中不禁生出一絲敬佩。顔卿的言行舉止中透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仿佛隻要有他在,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身邊的信州百姓也開始稱贊起他。
明明說的是堂上之人為何我卻突然生出一股害羞。
人群散去,我穿過大堂追上顔卿的步子。
“顔大人!小人有要事相報!”
我沉着嗓子,模仿老婆婆的聲音喊住顔卿。
他真以為是有人報案,回過頭時,臉上的威嚴和看到是我時閃出的錯愕形成鮮明對比,逗得我嗤笑。
他也揚起唇角,眼中帶着幾分無奈,卻又滿是縱容,仿佛在看着一個調皮的孩子。
“顔大人一大早就工作,辛苦啦。”
我走到他身邊,朝他深鞠一躬。
他笑着,修長的手指輕輕将我頭上搖搖欲墜的白梅步搖往發髻内一推,動作溫柔而細緻,仿佛在對待一件珍貴的寶物。他的指尖不經意間觸碰到我的耳垂,帶來一絲微涼的觸感,讓我不由得微微一顫。
“吃過早膳沒?”
他的聲音低沉而溫和,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還沒呢,這不等着你一起嘛。”
我仰起頭,沖他眨了眨眼,語氣中帶着幾分撒嬌的意味。
他聞言,唇角微微上揚,眼中閃過一絲寵溺,卻又很快被他壓下。即便面對失憶重生的我,他沒有選擇疏離或是特殊對待,始終保持着恰到好處的溫柔,從不越界。可我能感覺到,他的内心深處藏着太多未曾說出口的思念與克制。
“想吃什麼?”
他輕聲問道,目光落在我的臉上,仿佛在細細描摹我的眉眼。
“嗯……包子饅頭米粥面條?”
我歪着頭,故作思考狀,語氣中帶着幾分調皮。
“是都吃還是任選其一?”
他輕挑眉,自然地接住我的話。
“這個問題就交給英明的顔大人來定奪啦。”
我笑着将問題抛回給他,眼中滿是狡黠。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語氣中帶着幾分寵溺。
“我待會兒還有公務要辦,今天就用廚房準備的早膳,晚上我帶你去外面的酒樓吃。”
“嗯!”
我重重點頭,眼中滿是期待。
顔卿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片刻,随即移開,轉身吩咐下人準備用膳。他的背影挺拔而清瘦,一身深青色的官服襯得他愈發清冷如玉。我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泛起一陣複雜的情緒。
重生前的我,應該沒有對顔卿做什麼過分,傷害他的事吧……如此溫柔之人,要是真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我會良心不安自殘形愧抑郁而終的!
早膳很快端了上來,熱氣騰騰的包子、白粥和小菜擺滿了桌子。不多時又端來一碗素面。顔卿坐在我對面,先替我夾了一個包子。
“是白菜餡兒的,趁熱吃。”
我接過包子,咬了一口,滿口鮮香。白菜餡一定是我從前最愛吃的,也是現在,從此刻起最愛吃的。
我鼓着臉感歎包子的一絕,擡頭看向他時,卻發現他的目光正落在我的臉上,眼中帶着一絲溫柔的笑意。我心中一暖,臉上不由得泛起一絲紅暈。
“你也吃啊。”
我輕聲說道,語氣中帶着幾分羞澀。
他點了點頭,夾起一塊小菜放入口中。
早膳過後,顔卿起身整理官服,準備前往衙門處理公務。我站在門口,目送他離開。他走到門口時,突然在我身邊停下腳步,轉身看向我,眼中帶着一絲猶豫。
“我就在二堂,有事來找我便是,不必拘束。”
他的聲音低沉而溫和。
我笑着點頭,揮手與他道别。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随即轉身離去。
肚子也填飽了,我一個人在院子裡踱步,人生地不熟的,多少有些無聊。府邸雖大,但除了幾個忙碌的下人,便隻有我一個人閑逛。庭院裡的花草倒是開得正好,微風拂過,帶來一陣淡淡的花香。我擡頭看了看天色,陽光正好。
“如此好天氣,怎能不回去繼續睡覺呢。”
我自言自語道,轉身朝房間走去。
剛準備躺下,忽然注意到窗外有人影掠過,随後我的房門被輕輕敲響。
“夫人,我們給您送點裁縫新制好的衣裳,您現在要看看嗎?”門外傳來昨晚見過的管家恭敬的聲音。
本着禮貌待人的原則,我迅速翻起身,整理好自己的儀容,開門迎接。
“進來吧。”我微笑着說道。
領頭的是府上的管家,身後跟着幾名侍女,手裡端着顔色各異的服飾,無一例外,都是我喜歡的款式和顔色。柔軟的絲綢、精緻的刺繡,每一件都顯得格外用心。
管家走到我身邊,語氣恭敬而溫和:“夫人若還有什麼需要,盡管吩咐。”
“好,謝謝您。”
我點了點頭,心中有些感動。
管家淺笑着微微點頭,繼續說道:“顔大人特地交代過,您也不必拘束。這間房若是住着不舒服,您跟我說,馬上給您換。”
我連忙擺手。
“很舒服!出門右轉就是後門,我想出去逛逛也方便。”
管家聽了,眼中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夫人真的變了呢。”
“嗯?”
我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管家卻隻是笑了笑,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對侍女們吩咐道:“把衣裳放下吧。”
侍女們将衣裳整齊地放在房間的櫃子裡,随後恭敬地退了出去。管家臨走前,又回頭對我說道:“那夫人好好休息,待會兒午膳時間我再來叫您。”
“好。”
午膳時間顔卿并不在府上,交代完下屬後便匆匆離去。
應該是去查案了。
我想着去信州街市走走看,畢竟整日待在府裡也悶得慌。管家見我打算出門,臉上露出一絲擔憂,連忙說道:“夫人,您初來乍到,對信州不熟悉,獨自出門恐怕不太安全。不如找個人陪您一起去吧。”
我想想也行,便謝過管家。
随即,他招呼了一位名叫桂花的姑娘過來。桂花年紀不大,約莫十六七歲,穿着一身淡綠色的衣裙,眉眼清秀,笑起來時臉頰上還有兩個淺淺的酒窩,顯得格外靈動。
“桂花以後就是夫人的貼身丫鬟了。這姑娘很是機靈能幹,夫人覺得如何?”管家介紹道。
我上下打量了桂花一番,見她眼神清澈,舉止得體,心中莫名有了幾分好感。
“很好,謝謝管家,謝謝桂花姑娘。”
桂花聽了,臉上泛起一絲紅暈,連忙上前行禮:“桂花才要謝謝夫人。以後桂花一定會盡心盡力伺候好夫人。”
我笑着扶起她。
“不必多禮。我見你莫名的熟悉,想必我們之前應該認識。就學從前一樣,随意些就好。”
桂花怔愣片刻,點了點頭,眼底閃過一絲傷感,随即主動走到我身側,壓抑不住内心的興奮,熱情地向我介紹。
“夫人,您想去哪裡逛逛?信州的街市熱鬧得很,有賣胭脂水粉的鋪子,也有賣糕點小吃的攤子,還有不少新奇玩意兒呢。”
我聽了,心中頓時生出了幾分興緻。從醫鹿山一路出發到現在,我可一點沒打扮過。兩套衣服換着穿,一根發飾走天下。
“那我們就先去逛逛胭脂鋪子吧。”
桂花笑着點頭,随即引着我朝府外走去。
信州的街市果然熱鬧非凡,街道兩旁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攤子,叫賣聲此起彼伏,空氣中彌漫着各種食物的香氣。
桂花一邊走一邊為我介紹。
“夫人,前面那家‘錦繡坊’是信州最有名的胭脂鋪子,裡面的胭脂水粉都是上等貨,各家夫人都争着用呢。”
走進錦繡坊,店内陳設雅緻,櫃台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胭脂水粉,香氣……是我在醫鹿山藥草聞多了的緣故嗎,這味道着實喜歡不起來。我蹙着眉,想拉着桂花離開。
眼疾手快老闆娘見我們進來,連忙迎了上來,笑容滿面。
“這位夫人看着面生,是第一次來我們鋪子吧?要不要試試我們新到的胭脂?顔色正,質地細膩,保準您喜歡。”
我笑着搖頭說不必了。
老闆娘倒隻顧着推銷,管我要不要的架勢,随手拿起一盒胭脂,輕輕打開,非得湊到我眼前讓我看看。隻見裡面的顔色鮮豔而不俗,放在平常姑娘眼裡确實不錯。
可惜,對象是我。
桂花在一旁輕聲說道:“夫人,這顔色很适合您,襯得膚色更白皙。”
我笑着看了她一眼,搖頭湊到她耳邊小聲說:“我受不了了,我們出去吧。”
桂花臉色一變,低聲道:“夫人沒事吧?”
我擺擺手,捂着嘴皺着眉跟老闆娘道謝。
“許我近來孕吐得厲害,可惜不能光顧老闆的生意。”
老闆娘聽了,立馬明白,攙扶着我送往門口。
“夫人身體要緊。等日後孩子出生了再來啊。”
可算出來了。
我深吸了口信州純潔的空氣,心情舒暢。桂花果然是了解我的,沒多問,繼續領我又逛了幾家鋪子。
一路上她向我介紹信州的風土人情,還時不時提醒我注意腳下的路。她的細心和機靈讓我對她越發喜歡。
“不過夫人……沒有懷孕吧?”
這孩子,到底是了解我還是不了解啊。
我拍拍她的肩膀。
“放心吧,我這剛回來,你們顔大人動作沒這麼快。”
走到一處賣糖畫的攤子前,桂花突然停下腳步。
“夫人,這糖畫可好吃了,您要不要嘗嘗?”
我見她眼中滿是期待,便笑着點頭:“好啊,那就一人來一個吧。”
攤主見我們停下,連忙熱情地招呼:“夫人想要什麼圖案的?有兔子、老虎,還有龍鳳呈祥呢!”
我看了看攤子上的糖畫,笑着問桂花想要哪個。
“小兔子。”
“老闆,一個兔子和一個青蛙。”
攤主手腳麻利地開始制作,不一會兒,一隻栩栩如生的糖畫兔子便遞到了我手中。我接過糖畫,笑着遞給桂花:“吃吧。”
桂花接過糖畫,眼中閃過一絲感動,低聲道謝。
待我的青蛙做好後,我二話不說,一口咬斷青蛙的頭。
對上桂花錯愕的眼神,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走吧,我們再逛逛。”
回到信州府,管家見我們回來,連忙迎了上來。
“夫人今日逛得可還盡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