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争鳴離開師父的茅屋,徑直闖進了程潛那,天色已晚,程潛本來已經睡下了,又活生生地被嚴争鳴從被子裡拖了出來。
程潛無故被人打擾睡眠,一臉山雨欲來地盯着嚴争鳴,似乎正醞釀着要撓花他的臉。
嚴争鳴卻全然沒看見他的臉色,将程潛床頭的衣服拿起來,一股腦地扔在他臉上,肅然道:“穿上,跟我走。”
嚴争鳴眉頭緊鎖,焦躁地在程潛屋裡打轉,整個人幾乎有些魂不守舍,既沒有注意到程潛床頭那件衣服是今天剛穿過的,也沒有借機指摘一下他腰帶處鹹菜幹一樣的一打褶皺,隻是心事重重地一個勁地催程潛。
憑借這個細節,程潛斷定他有事,而且至少在嚴争鳴本人眼裡看來,這個事可能還有點嚴重。他草草披上件外袍,連頭也沒來得及梳,就披頭散發地就被嚴争鳴拽走了,去了李筠和韓淵那。
韓淵沒找着,自從下了山,他就成了一匹脫缰的馬,又不知道去哪野了。
李筠卻還沒睡,仍在油燈下用功,見他二人聯袂而來,先是十分詫異,随即,他的目光落在了嚴争鳴脖子上的蟬翼上,有點疑惑地問道:“大師兄……這是剛聽完誰的牆角嗎?”
嚴争鳴放棄了尋找韓淵,他也沒有多扯皮,坐下來将一個瓷杯子從裡到外地擦了七八遍,同時,有些心不在焉地将方才在師父那聽來的話說了一遍。
李筠和程潛對視了一眼,程潛接過嚴争鳴手中被擦掉了一層釉的瓷碗,倒了一杯不知放了多久的涼茶給他,嚴争鳴無知無覺地接過去喝了。
李筠皺皺眉,問道:“大師兄,你難道……是知道‘故人’的?”
李筠其實心很細,隻是太貪玩,耽于旁門左道,不大專心而已,嚴争鳴低頭盯着杯子裡的涼水看了片刻,承認了:“不錯。”
程潛十分肯定地接道:“那我知道了,肯定是個魔修。”
嚴争鳴:“你怎麼知道?”
程潛其實早就覺得不對勁了——跟着師父誦經的時間長了,他注意到,盡管師父時常胡說八道,不同的經文裡經常有自相矛盾的東西,但“大道無形”“順乎天理自然”的内容卻是貫穿始終的。
無形自然也就無是非,萬物殊途同歸,程潛入門這麼久,沒聽見師父說過一句魔修、妖修之類有什麼不妥的。
對這些深惡痛絕的反而是凡是不上心的大師兄。
程潛:“去年我們在群妖谷的時候,二師兄談起魔修,被大師兄喝止的時候我就覺得……大師兄好像格外排斥魔道。”
嚴争鳴一擺手:“我那是怕他随口胡說教壞了你們。”
程潛眼皮都沒眨:“哦,那大師兄每天晨課以身作則地睡覺,想必就不怕教壞我們了。”
嚴争鳴:“……”
混賬東西還挺會見縫插針!
嚴争鳴白了他一眼,靜默了一會,緩緩地說道:“我大概沒跟你們說過我是從哪見到師父的,七八歲那會,我有一次不知道因為什麼鬧了脾氣,一氣之下離開了家丁視線,獨自跑了出去,結果中途被人拐了去。”
三歲看老,這的确像是大師兄能辦得出來的事。
“我記得那個人是個男的,樣子很英俊,但是臉色卻仿佛病入膏肓的一樣,帶着一層死氣,”嚴争鳴一邊回憶一邊說道“他将我們帶到了一個廢棄的破道觀裡。”
程潛眨眨眼:“你們?”
“我們,”嚴争鳴道,“有四五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除了一個是女的,其他都是男孩。那個人就是個魔修,他先将那女孩殺了,我親眼看見他掐着她的脖子,卻并沒有直接将她掐死,而是活生生地将她的三魂七魄從眉心抽了出來,事後,那個小女孩竟然還會喘氣,心也還會跳,剩下一具皮囊在原地,足足苟延殘喘了七八天才死透了——那是我……我第一次見到死人。”
時隔将近十年,嚴争鳴居然還能說出當時的每一個細節,可見這斷記憶已經刻在他腦子裡了。
李筠聽得呆住了:“魔修殺小孩有什麼用?”
嚴争鳴道:“他把那個女孩的魂魄投入了一盞燈油很臭的燈裡,火苗立刻跳着長了起來,長明不滅,之後是我們,他并不直接殺我們,而是每天取我們的血,澆築在燈油裡,剛開始除了有點惡心也沒什麼,但是幼童身上沒有那麼多血,沒過幾天,就有人撐不住快死了。”
程潛聽到這裡,越聽越覺得耳熟,忍不住脫口道:“難道是噬魂燈……”
李筠:“什麼?”
嚴争鳴神色卻陡然淩厲了起來:“你怎麼知道?”
程潛:“經樓裡看見過,噬魂燈可以煉化魂魄,最低等的就是以童女魂魄為燈芯,以煉化過的屍油并童男鮮血為燈油,燒七七四十九天,可以将女童魂魄煉化為自己的鬼影,這是魔道中的一種,叫做鬼道。”
嚴争鳴一把扣住他的手腕,聲色俱厲:“程潛,我給你開經樓門,就是讓你看怎麼給人放血煉魂的?”
程潛才不怕他,理直氣壯地道:“又沒說不讓看,魔道三千,我隻是随便翻了翻而已。”
“行了,”李筠機靈得很,一看話題走向不對,立刻往回拽,“大師兄你接着說,那個殺人的魔修後來怎麼樣了?難道是師父救的你,所以你才跟他入門的嗎?”
嚴争鳴狠狠地剜了程潛一眼:“确實是師父救的我,但那不是關鍵……”
他說到這,不由自主地頓了頓:“師父和那魔頭是認識的,我當時親耳聽見,師父叫他‘師兄’。”